第三部 15(第4/19页)

“你不要怕,”我总是会这么回答她,“噢,你不要怕。”——在这个时候,梦就会断,我就会醒来。我会焦虑地醒来。我担心,自己会不会像培根护士那样在梦中出声,把什么说漏了嘴——或者叹息?或者颤抖?然后我会躺在床上,心中满是羞耻。因为,我恨她!我恨她!——可我心里知道,每一次我都秘密期盼那个梦不要断,我能把它做完。

我开始害怕我会梦游。要是我爬起来,去吻普赖斯太太或者贝蒂怎么办?但如果强打着精神不睡,我也会迷迷糊糊,幻想出一些可怕的事来。那是些反常的夜晚。闷热使我们呆滞,也使有些人——甚至是那些平时安静听话的女人——抽风发癫起来。躺在床上就能感觉到骚动,你会听到尖叫,铃声,咚咚咚跑过的脚步声。这些声音就像惊雷,在闷热安静的夜里炸开。虽然你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每一次怪异的声音响起时——而且,一个女人闹腾往往会惹起另一个——你都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把我的病也惹出来?然后你似乎就感觉到身体里有点儿不对劲了,你开始出汗,或者抽搐——噢!那些夜晚真可怕!贝蒂会呻吟,普赖斯太太会抽泣,培根护士会起来说“嘘!安静!”她会拉开门,把身子探出去听。尖叫声停了之后,脚步声也会慢慢消失。“抓着她了,”她会说,“好了,他们是把她关垫子房呢,还是弄去跳水?”——贝蒂一听到跳水这个词,又开始哼哼,普赖斯太太,甚至威尔逊小姐,听到这词儿都打了一个战,把脸埋到枕头里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好像有特别的意思,但没人给我解释过它究竟指啥。我只能猜,可能跟水有关,跟黑色橡胶的抽水泵一样,按进去抽出来吧。这想法也很可怕,所以每次培根护士提到这个词的时候,我也吓得打战。

“我不知道你们抖个啥,”她会不怀好意地对我们说,然后回到床上,“又不是你们抽风了,是吧?”

但是,有一次就是了。我们被一阵喘气声惊醒,发现可怜的普赖斯太太躺在床脚边的地上,紧咬着手指,手指都给咬出血了。培根护士拉了铃,克里斯蒂医生带着几个男的赶紧跑来了,他们把普赖斯太太捆起来,抬下了楼。一个钟头以后他们把她送回来时,她的衣服和头发都在滴水,她看上去淹得半死。那时我才知道了跳水的意思,就是被弄去泡一下水。这让我觉得放心了一点,因为我觉得,泡一下好像也没啥可怕啊,跟抽水放水比……

我还是太无知,真是太无知了。

然后就出了一件事。那天——我觉得是那个夏天最热的一天——是培根护士的生日,那天晚上她偷偷请了几个护士到我们房间来,给她庆祝生日。我好像说过,她们有时候就这么玩。这种事本来是不准的,她们说话吵得我们没法睡觉。但我们从来不敢跑到医生那儿去告发——因为护士们会说我们是胡言乱语,然后回来打我们。她们让我们乖乖躺着不准动,她们坐在那儿打牌,玩多米诺牌,喝柠檬汁,有时还喝啤酒。

那天晚上借着培根护士生日的由头,她们喝开了啤酒。因为天太热她们又喝得太多,她们都醉了。我用被单蒙着脸,但是半睁着眼睛。她们在的时候我不敢睡,怕万一我又梦到莫德,因为这已经变成了我的一种——克里斯蒂医生会这么说——病态恐惧,怕自己暴露了心底的秘密。再说了,我觉得我应该保持清醒,万一她们喝得太多,都喝倒了的话,我就可以起来偷钥匙了……

但她们没醉倒,而是喝得兴高采烈,嗓门越来越大,房间里越来越热,她们的脸也红了。我也是睡一阵醒一阵,她们的声音听起来遥远空洞,就像从梦里传来的一样。她们中时不时有人大叫或者大笑,其他人会叫她小点声,然后自己也笑起来,这种声音会把我一个激灵吓醒。最后,我看着她们一个个发红的冒着汗的大胖脸,湿漉漉的张开的大嘴,真希望自己手里有把枪把她们都扫射了。她们坐在那里互相吹牛逞能,说最近自己又打了谁,怎么打的。然后又比赛谁的手劲大。她们把手掌放到一块儿,比谁的手大。然后有个人举起了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