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4页)

这一切,马丁全欣赏,全喜爱。他如今更清楚地领会她的思想方法,因此她的心灵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是个莫名其妙的谜了。他跟她在智力方面是平等的。他们之间意见分歧的地方可并不影响他的爱情。他的爱情比过去更热烈了,因为他爱着她现在的一切,甚至她那娇弱的体格,在他眼里,也只是使她显得更加迷人。他在书上看到过身罹疾病的伊丽莎白·巴莱特的事,她好多年没有起过床,直到那如火如荼的一天,她跟勃朗宁私奔了,笔直地站在大地上,站在开旷的天宇下;勃朗宁对她做到的事,马丁自以为也能对罗丝做到。可是先决条件是,她一定得爱他才成。其余的事干起来就方便了。他要给她力量和生气。他还看到他们往后那些年头里的生活情况:他看到自己和罗丝在工作之余,在舒适、幸福的生活里,朗读、讨论着诗歌,她坐在地上,靠在许许多多靠垫当中,一边念诗给他听。这是他们未来的生活的主调。他看到的老是这样一幕景象。有时候,由他来念,一条胳膊搂着她,她呢,靠在他身上,把头搁在他肩上。有时候,他们俩一块儿埋头看着书上这些美的诗行。再说,她也爱好大自然,于是他凭着丰富的想象力,把他们读诗的场合时常变换——有时候,他们在四面峭壁的封闭的山谷里读诗,要不,在高山的草原上,还有,在灰白色的沙丘边,脚边泛着一弯浪涛,要不,在某个遥远的热带火山岛上,那儿,瀑布冲泻下来,变成一阵水雾,冲入海洋,像一片片水气组成的薄幕,随着每一丝飘忽的微风摆动、打颤。可是,在这些景色的前面,总是坐着他和罗丝,两个美的主宰,永远在念诗,分享着幸福,而在这些景色的后面,在那大自然的背景后面,总是模模糊糊而朦朦胧胧地出现着工作、成就和挣来的金钱,这些钱使他们可以在世界上自由自在,并充分享受它所有的财富。

“我要劝我的小闺女多加点儿小心,”有一天,她母亲警告她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他可不是——”

罗丝涨红了脸,闺女破题儿第一遭跟做母亲的谈到人生大事的时候,总禁不住会红脸,在她心目中,母亲和这种人生大事原是一样神圣的啊。

“和你相配的人。”她母亲替她说完这句话。

罗丝点点头。

“我本来不想这么说,可是他实在和我不配。他既粗鲁、又野蛮、又强硬——太强硬了。他过的是——”

她迟疑起来,说不下去了。跟她自己的母亲谈论这种事,是一种新的经验。这一回,又是她母亲替她说完这句话的。

“你想说的是,他过的是不清白的生活。”

罗丝又点点头,脸颊上又泛起一层红晕。

“正是这句话,”她说。“这不是他的过错,不过他也是自甘——”

“堕落?”

“不错,自甘堕落。他还叫我害怕。有时候,他那么轻松随便地讲他做过的那些事——好像这些事都是无所谓的。这实在叫我见他害怕。这些事是有所谓的,可不是吗?”

她们用胳臂互相搂着,坐在那儿,一时都不做声,她母亲轻轻拍着她的手,等她说下去。

“可是我对他十二万分地感到兴趣,”她往下说。“就某方面来说,他是我一手培养的人。再说,他也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可是又不仅仅是朋友;还不如说,既是我一手培养的人,又是朋友,两位一体。还有些时候,他叫我害怕的时候,我觉得他好像一条叭儿狗,我呢,像有些大学女生一样,把他当作好玩的东西,可是他却使劲地拉着皮带,露出了牙齿,直想脱逃。”

她母亲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看哪,他就像叭儿狗那样叫我感到兴趣。而且他有不少好的地方呢;可是,他也有不少我不喜欢——从另一方面讲起来,我不喜欢的地方。你知道,我考虑过的。他会咒骂,会抽烟,会喝酒,会打架(他这么跟我说过,他喜欢打架,他这么说的)。作为一个男人,他在所有的方面都是不合格的——绝对不是我心目中的——”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丈夫。再说,他太强硬了。我的意中人必须是个子高、身材瘦而皮肤黑的——一个潇洒而迷人的意中人。是啊,放心好啦,我绝对不会爱上马丁·伊登的。要是爱上了他,那我才倒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