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3/4页)

“你知道,马丁,有时候你叫我害怕。我现在一想到你,一想到过去的你,就不由得害怕。你必须待我非常非常地好。记住了,我到底不过是个孩子。我从没恋爱过。”

“我也没有。我们俩都是孩子。而且我们比大多数人都幸运,因为我们彼此之间发生了初恋。”

“那怎么可能呢!”她叫起来,倏地使劲一挣,挣出了他的怀抱。“对你来说是不可能的。你当过水手,说起水手,我听到过,是——是——”

她言语支吾,说不下去了。

“是惯常每个码头都有个老婆的,对吗?”他提醒说。“你是这个意思吗?”

“嗯,”她小声地回答。

“可那又不是爱情。”他振振有词地说。“我到过不少码头,可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晚以前,我从没尝到过一丁点儿爱情的滋味。你知道,我道了晚安,离开了你的家,差一点给逮去。”

“逮去?”

“对。警察当我喝醉了,我实在真是醉了——对你的爱情使我陶醉了。”

“可你刚才说我们俩都是孩子,我就说对你来说是不可能的,可是我们扯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刚才说我从没爱过谁,只有你,”他回答。“你是我第一个爱人,实实在在是第一个。”

“然而你当过水手,”她不同意。

“这又有什么关系,你总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呀。”

“以前还有过女人——别的女人——哇!”

叫马丁·伊登大吃一惊的是,她竟嚎啕大哭起来,要连连地亲吻,连连地爱抚,才止得住。这会儿,他头脑里尽想着吉卜林的那句诗:“上校太太和裘蒂·奥格莱迪,骨子里原是亲姐妹。”他认为这说得真对;尽管他看过的那些小说使他相信不是这么回事。他受到了那些小说的影响,一向以为在上层阶级只有正式的求婚方式才行得通。在他出身的下层,小伙子跟姑娘靠接触交往来赢得彼此的心,原是挺无所谓的;可是高高地住在上层的那些高贵的人物,竟也用同样的方式恋爱,那似乎是不可想象的。实在错的是小说。这儿就有个证明。同样的一套爱抚拥抱,不用说话来帮忙,对工人阶级的姑娘有效,对工人阶级以上的姑娘也同样有效。她们全是一样的女人,说到头来,骨子里原是亲姐妹;如果他记得看过的斯宾塞的作品,他原会知道这些事的。他一边把罗丝抱在怀里,安慰着她,一边想到上校太太和裘蒂·奥格莱迪骨子里原是简直不相上下的,心里得到莫大的安慰。这使罗丝跟他自己更接近了,使她成为可以亲近的了。她可爱的肉体跟任何人的一样,跟他自己的也一样。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碍他们的结合。阶级差别是唯一的差别,然而阶级是外在的。这是可以摆脱的。他在书上看到过,有个奴隶爬到了罗马显贵的地位。既然如此,那他也可以爬到罗丝身边啦。除了她的清白、圣洁、教养和超凡脱俗的灵魂美以外,她在基本上属于人性的种种地方,实在跟丽茜·康诺莱和所有属于丽茜·康诺莱那一路的女人是一模一样的。她们可能干的一切,她也全可能干。她会爱,会恨,说不定也会发歇斯底里;再说,她当然也会忌妒,她现在就在忌妒,在他怀里发出最后的一阵抽泣。

“再说,我比你年纪大,”她张开眼睛,抬眼望着他,突然说,“大三岁呢。”

他的回答是:“别多说,你还是个孩子,我在经验方面要比你大四十岁。”

实在,就爱情方面来说,他们俩都还是孩子,他们吐露起爱意来,也像一对孩子那么天真幼稚,尽管她塞满了一脑袋的大学教育,他脑袋里满是科学的哲学思想和确确实实的生活经历,还是如此。

白天的光辉在迅速消逝,他们一直坐着,谈着情侣们惯常谈的那套话,想到爱情的神妙以及把他们如此奇异地投身在一起的命运,感到惊奇,并且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俩相亲相爱的程度,从来没有哪对情侣达到过。他们还偏喜欢尽讲着对彼此第一面的印象,讲了一遍又一遍,并且老是想分析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到底有多深,结果是白费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