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2/4页)

“它被二十七家杂志社退过稿。”

勃力森登想畅快地大笑,结果是一阵咳嗽。

“嗨,不用说啦,你一定也写过诗,”他喘吁吁地说。“给我看一些。”

“现在别看吧,”马丁请求道。“我想跟你谈谈呢。我把它们扎在一起,你带回去看好啦。”

勃力森登带了《情诗一束》和《仙女与珍珠》回去,第二天来,一见马丁就说:

“我还要看些。”

不但他肯定地说马丁是个诗人,马丁发现勃力森登也是个诗人。他被对方的作品弄得心醉神迷,知道他没有设法找过出版的机会,不禁大吃一惊。

“愿所有的出版社全被天火烧个干净!”马丁自告奋勇地要为勃力森登的作品找个出版的地方,勃力森登这样回答。“为美本身而爱美吧,”他劝告道,“别去打扰那些杂志社啦。我劝你,马丁·伊登呀,还是回到船上去,再去航海吧。在这些人烟稠密的腐化堕落的都市里,你指望些什么呢?你待在这里一天,浪费了时间去迎合杂志界的要求,出卖了美,你就一天在干自杀的行为。你那天对我引用什么话来着?——啊,有了,‘人呀,这最后诞生的蜉蝣。’那你这最后诞生的蜉蝣,要名声来干什么用呢?要是你获得了名声,它反而会害了你。说真的,你太单纯、太原始、太富于理性了,靠这种劳什子活不下去。但愿你不要让杂志刊出半行诗。只有美才是值得为之服务的主子。为美服务吧,去他妈的大众!什么成就!如果说你那首比亨莱的《幽灵》要高明一等的关于史蒂文森的十四行诗、《情诗一束》和那些海洋诗不就是成就,那成就到底是什么呀?

“你感到喜悦,可不在你获得成就的时候,而是在你创作的时候。你不用跟我说。我明白。你也明白。美叫你痛楚。那是你心里的一阵没完没了的痛苦,一个收不拢口的疮口,一把火红的刀子。那你去跟杂志社斤斤计较干吗呀?拿美当你的目的吧。你干吗要把美铸成金洋呢?反正你也办不到;因此我也不用为了这个这样慷慨激昂。你看一千年杂志,得到的好处,还比不上读济慈一行诗。别管什么名声和金洋啦,明天就去找条船签个约,回到海上去吧。”

“不是为了名声,而是为了爱情,”马丁笑道。“爱情在你的宇宙里是好像没有地位的;在我的宇宙里,美是爱情的使女。”

勃力森登又怜悯又羡慕地望着他。“你真年轻,马丁好孩子啊,你真年轻。你能振翅高飞,可就是你的翅膀是用最薄的纱做的,上面用最好看的颜料敷的粉。别让这翅膀给火烤焦了。可是不用说,你已经让它们给烤焦了。总得有什么值得赞美的娘儿们,才会有这《情诗一束》,说起来真是可耻。”

“这部作品赞美了这位娘儿们,也赞美了爱情,”马丁笑道。

“真是狂人的哲学,”对方针锋相对地说。“我抽了大麻烟,在恍恍惚惚的梦里,也会跟自己这么说。可是请留神。这些资产阶级的城市会把你害了。拿我跟你会面的那个商人的窝来说吧。说它‘腐败透顶’还真太客气了。待在这种氛围里,人无法保持神志正常。真是堕落。他们那帮人,男的女的,没有一个不堕落,全不过是食欲旺盛的胃脏,由介壳类生物的那种高度理性和艺术性的冲动支配着——”

他陡地打断了话头,打量着马丁。跟着,灵机一动,他恍然大悟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又诧异又惊慌。

“原来你那出色非凡的《情诗一束》是写给她的——那个苍白、干瘪的女人!”

一眨眼工夫,马丁刷的伸出右手,一把紧卡住他的脖子,叫他透不过气来,还把他摇得牙齿格格响。可是马丁紧盯着他的眼睛,发现里头没有一点惧怕的表情——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有一股诧异而讥诮的神气。马丁明白自己错了,就把抓住勃力森登脖子的手一推,使他打横地摔倒在床上,这才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