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罐虫子(第5/7页)

几年以后,那是1982年初一个冬日的下午,特德和约珥突然出现在费玛的公寓门前,身边还带着他们三岁的儿子。这孩子看起来像个小哲学家,长着一双轻度的对眼,患有白化病,戴一副厚厚的眼镜,穿一身美国宇航员的航空服,航空服上面别着一枚闪亮的金属牌,金属牌上写着“挑战者”。小家伙很快就显示出构造复杂条件句和回避尴尬问题的能力。费玛一下子喜欢上了小迪米·托拜厄斯。他后悔当初没有同意约珥的离婚要求,这时主动向约珥和特德提出离婚,愿意为他们提供一切帮助,跟他们做朋友。然而,此时的约珥对她与费玛在宗教意义上的离婚已经无所谓了,觉得与费玛做朋友也没有必要了。在随后的几年里,她曾两度离开特德与别的男人苟且,最终才打定主意,回到特德身边,在就她而言几乎是最后一刻的情况下才决定怀了迪米。费玛给迪米讲了一个故事,故事说的是一只野狼决定放弃野性,试图加入到一群兔子当中。凭着这个故事,费玛赢得了沉思的小挑战者的心。故事结束时,迪米要自己给故事编一个结尾,费玛发现他的结尾符合逻辑,感觉敏锐,也不乏趣味性。

由于费玛父亲的介入,他与约珥的离婚处理得非常谨慎。特德与约珥住在拜特哈凯雷姆郊区,两人同在一家研究所工作。他们把每年的时间分成三块:夏季住在西雅图,秋季住在帕萨迪纳[27],冬季和春季住在耶路撒冷。星期五晚上,他们有时会邀请费玛同克鲁泡特金夫妇、格芬夫妇等一帮人到家中做客。有时,他们把迪米留在约韦勒村,让费玛照看,他们自己则到埃拉特[28]或前往上加利利玩它两三天。费玛成了毋需付费的保姆,因为他随叫随到,因为他与迪米之间已经有了感情。不知是基于一种什么样的奇怪逻辑,迪米称费玛叫爷爷。他称费玛的父亲也叫爷爷。费玛自己学着用火柴棒、火柴盒和胶水做房子、宫殿以及带观察孔的城堡。在朋友的印象中,在约珥的印象中,在费玛自己的印象中,这种形象与费玛完全相左,也就是说,以前大家都觉得他天生就是个长着两只左手的笨拙的粗人,根本掌握不了更换阀门垫圈或钉衣服纽扣之类的诀窍。

除了迪米和迪米的父母外,还有一大帮可亲可敬的人。其中有些人从费玛念书时就了解他了,并被间接地卷入了“公羊年”的种种磨难中。也有一些人仍然希望小伙子将来有一天能醒悟过来,按部就班地行动起来,以各种方式征服纷争不已的耶路撒冷。确实,他们说,他有时候会聒噪得让你心烦意乱,讲话过头,没有分寸,但另一方面,他聪明的时候也确实聪明。说不定哪一天他真会有所创举的。他是值得投资的。比如说,上周五傍晚,他最后模仿政客们的样子,让自己成了人们嘲笑的对象,但在此之前,他迅速接过茨维刚出口的“程式化”一词,说“一切都是程式化的”,接着向我们口若悬河地讲述他的理论。那样子让我们四周在座的人都像小孩一般,被魔力给控制住了。整整一周,我们都在谈论这件事。要么就谈论他就卡夫卡和果戈理这两位作家和哈西德派[29]民间传说随口说出的但又让人吃惊不已的对比结果。

多年来,有些人已渐渐喜欢上了费玛身上奇特的矛盾统一:他既聪明睿智又无所用心,既郁郁寡欢又热情洋溢,既敏感多思又无能为力,既满腹文章又插科打诨。不仅如此,有人劝他帮着校对文稿或一起讨论草稿时,他总是有求必应。在背后,他们不无善意地说:确实,他是个——怎么说呢?——是个有独创见解的人,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可问题是,他懒得出格了。他没有雄心大志。他根本不去为明天着想。还有,他已不再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