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那么多东西可以供我们讨论、比较……”(第5/6页)

费玛蹑手蹑脚地打开窗户,极力不惊动正在沉思的爬虫。即使朋友们和他自己都认为他是个手脚粗笨的傻瓜,他还是试着一声不响地打开了。此刻,他坚信小动物正在注视空中的某个点,而这个点也是他这会儿应该观看的。眼前的小动物带着一种焦虑和慈爱的神情从不到三英尺之外的地方凝视着费玛,它是从进化王国里哪一个遥远的省份而来呢?从远在词汇和知识产生之前,远在一度游荡于群山之间的那些国王、先知和救世主存在之前就到处都是向外喷发烟雾的火山、丛林、从地面升腾起来的水雾的哪个阴暗又原始的地带而来呢?像一个关心你健康的远房亲戚。对,一只完美的小恐龙,已经收缩到庭院蜥蜴一般大小。费玛似乎引起了小动物的好奇心,要不然它为什么在那里慢慢地左右摇晃着脑袋,好像在说:看到你我真是吃惊。或者,好像正在为费玛此刻不明智的行为感到遗憾,为自己无法帮他感到遗憾。

它确实是一个远房亲戚:毫无疑问,它属于这个家庭的一个遥远的分支。你我之间,伙计,我俩和托洛茨基之间,共同点远远多于不同点:头颈项脊椎骨好奇心食欲四肢性欲分辨明暗和冷热的能力肋骨肺衰老消化和分泌系统感受疼痛的神经新陈代谢记忆危险意识错综复杂的血管迷宫生殖机制设计成最终要自我毁灭的有限再生机制。还有具复合水泵功能的心脏和味觉和自我保护的本能和逃亡隐藏伪装的天才和方向识别系统和大脑,很显然,还有孤独感。有那么多东西可以供我们讨论、比较、互相学习、互相传授。或许我们应该考虑把我们三人都联系到植物界的一种更为遥远的亲缘关系上。比如,把你的手放在一片无花果的叶子上,或者葡萄叶上:只有瞎子才会否认它们在外形上的相似,否认手指、传输营养和排泄废物的纵生的导管和叶脉在扩展性上的相似。还有,谁能说在这种亲缘关系的背后,我们所有人和矿物质之间,或者我们所有人和无生命世界之间,是否潜藏着一种更为微妙的亲缘关系呢?这一点有谁能说得清楚呢?每一个活细胞都是由一团无生命的物质构成的,这些无生命的物质其实并不是真的没有生命,而是每时每刻都在搏动着极其微小的电荷。电子。中子。或许也有一种既不能融合也不能分离的雌雄体模式?费玛笑了。他决定最好还是和一百年后站在眼下的窗户前面、也凝视着一只蜥蜴的年轻的约泽尔妥协。我对未来的约泽尔来说无足轻重,可能还不如一颗盐粒重要。我身体中的某种东西,一颗分子、一颗原子、一颗中子,有可能还真的留存于这个房间,有可能真的就留存于一颗盐粒之中。假如从现在算起的一百年后人们还在用盐的话。

但他们为什么不用呢?

要是可以把这些幻想说给什么人听听的话,迪米则是唯一的人选。

不管怎么说,让他的头脑充满先知、蜥蜴和葡萄叶总比充满用指甲油制成的炸弹要好。

忽然,蜥蜴蠕动着爬走了,将自己藏到阴沟里,要么就是阴沟后面。蜥蜴消失了,就是这样。福莱的《安魂曲》放完了,接下来的是鲍罗廷[18]的《波罗维茨人之舞》,费玛不喜欢这首曲子。耀眼的阳光刺得他两眼生疼。他关上窗户,开始找一件针织套衫,但是太迟了,他已经来不及拯救他的电水壶了。电水壶里的水烧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会儿正散发出一股烟味和烧焦的橡胶味。到底是上班的时候顺路把它带去修一下,还是去买一个新的,费玛看来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伙计。”他自言自语道。

他嚼了一片胃灼热药片,做出了不予处理的决定。他给诊所打了个电话,告诉塔马他今天不去上班了。没有,他没有生病。对,他能肯定。安然无恙。对,有点私事。不,没有什么不舒服,他不需要任何帮助。不过还是谢谢你,请对他们说我很抱歉。他翻看着电话簿,你瞧,在字母T的下面,他发现在米瓦谢鲁特镇(这是一个郊区)竟然有两个姓塔德莫的,一个叫安妮特·塔德莫,另一个叫耶罗哈姆·塔德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