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弄清一位著名芬兰将军的身份(第5/8页)

他开始在脑海中梳理非洲地图,从北到南,从埃及到纳米比亚,接着又从东到西,从马达加斯加到毛里塔尼亚,就为了寻找那个正耽搁塔马做纵横字谜的国家。在梳理非洲地图的时候,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加德·埃坦,那个狂傲的像猫一样的北欧海盗,在非洲丛林和沙漠中孤苦伶仃地游荡着的一个凄惨的、没人疼爱的孩子。他就是找不到答案。他问自己,我们的后来人,百年之后将居住在耶路撒冷这个地方的约泽尔和他同时代的人,那些人是不是也做纵横字谜呢?那些人也会遭受单相思的羞辱吗?那些人也会扣错衬衫上的纽扣吗?那些人最终也要终止分泌雌性激素吗?百年之后,被遗弃的孩子要继续孤苦伶仃地在赤道周围游荡吗?费玛能够感到悲哀正牢牢地揪着他。悲哀中,他想俯身拥抱塔马。将她宽阔的脸庞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摩挲她的秀发,她的头发在脑后收成一个光洁的髻,就像上一代人当中的拓荒者的发型一样。如果他提议她此时此地和他睡觉,就在疗养室的长沙发上,她无疑要惊恐不已,脸色通红,既而煞白,但最终她是不会拒绝的。毕竟,至少四点以前是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的。他能够让她体验到她平生从未享受过的快感,让她大笑,让她哀求,让她呜咽,让她喃喃地说出自己的要求,让她发出吃惊的低吟,让她发出这样的声音,在他体内也激发出他所知道的最最甜蜜的快感:利他主义的快乐。那么,如果她不漂亮怎么办呢?漂亮的女人只会让他自惭形秽、卑躬屈膝。只有那些没人要的、被人抛弃的才能够在他的体内激起他那慷慨的火花,而这种火花总要点燃起他的欲火。但是,如果她没有保护措施怎么办呢?要是她不在别的地方,却偏偏在这里,在这个堕胎的地狱里怀孕了,那又怎么办呢?

他没有给她爱,而是给了她一只橙子,只不过他事先并没有检查一下,以便确认在他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有一只橙子。他补了一句,说她那件浅蓝色裙子把她的身材衬得很漂亮,她应当经常穿它。还有,他认为她的头发很美丽。这句话把她吓了一大跳。

塔马说:

“住嘴,费玛。这样说话不好玩。”

费玛说:

“我想这就像一条鱼:它第一次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时,才会意识到它需要活在水里。别放在心上。我只想告诉你我刚才并不是在开玩笑。关于你这件浅蓝色裙子和你的头发,我是怎么说的就是怎么想的。”

“你自己也特别可爱。”塔马怯生生地说道,“你知识非常渊博,你还是个诗人,诸如此类的。一个好人。可问题在于,你还是个孩子。你太幼稚了,简直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有时候我都想在早晨过来一下,由我亲自给你刮胡子,免得你把自己给刮破了,把你的脸颊和下巴给刮破了。瞧,你今天又把自己给刮破了。你压根儿就是个婴儿。”

然后,两人面对面地坐着,差不多是一言不发。她聚精会神地解她的纵横字谜,他则从篮子里挑了一本过期的《妇女》杂志在那里翻看起来。他发现了一篇文章,写的是一位前应召女郎的故事,她嫁给了一位英俊的加拿大百万富翁,后来又离开了他,去塞费德和一群布拉特人——斯拉夫人后裔的哈西德派信徒待在一起。

一阵沉默之后,塔马说:

“我突然想起来了。加德要我们把他的房间打扫打扫、收拾收拾。瓦尔哈夫提格要我们把镊子和内窥镜消消毒,还要把毛巾和白大褂给煮一下。只不过我这会儿就是不想动。我要先把字谜做完。”

“这事你就甭管了。”费玛热情地说,“你就像皇后那样静静地坐着吧,一切都由我来做。包你满意,你等着瞧吧。”

说着,他站起身,拿着抹布走进埃坦大夫的房间。他首先把那卷用指尖摸上去既毛糙又舒适的卷纸换掉。然后,他一边收拾药柜,一边琢磨父亲给他讲的那个有关铁轨长度和宽度的趣闻。他发现自己为那个以色列代表而感动:他拒绝向美国对手屈服,作出了辛辣的回答。仅从表面看,这件事显得荒谬可笑。事实上,那个美国人的立场才是真正荒谬可笑的。他的话暗示着他的一个主张:在铁道部长云集的国际会议上,各国代表的发言长度应该和所代表国家的铁路长度成正比。仿佛他这种隐含的主张有什么道理似的。如此粗鲁的想法在道义上站不住脚,在逻辑上也是荒谬的。顺着这条思路追下去的时候,他竟心不在焉地试图用他在埃坦桌子上看到的仪器测量自己的血压。或许正如他曾开玩笑地对塔马说过的,加德·埃坦有可能是昨天身体不舒服,因为他昨天居然没有对她蛮横粗暴地耍态度。费玛试图用空着的一只手把那个类似经文护符匣[10]的橡皮管绑到手腕上,可他的努力失败了,于是他就放弃了。他凝视着墙上的一幅彩色招贴画,那是一幅幽默画,画的是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腆着一个孕妇肚,怀里还抱着一个胖娃娃,父亲和娃娃的脸上都露出开心的笑容。上面写着:“孕宝160——你的维他命添加剂。服用方便。无气味。无味道。该领域的顶端产品。倍受美国孕妇青睐。只能严格按照医疗处方购买。”“只能”和“严格”这两个词有一个是冗余的,费玛想,可不知怎么的,他无法决定该删除哪一个。“顶端产品”这一说法给他的印象很拙劣,而“倍受美国孕妇青睐”又实在令人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