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伊萨基岛,在水边(第6/9页)

“你可要教我。”

虽然胆怯,但他也不知从哪里突然爆发出一股勇气,突然说道:

“你很清楚,你刚才所说的并非全部是实情。你自己当时也不要那个孩子的。你甚至还不想要迪米呢。对不起,我把这话也说了。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话只是顺嘴溜出来的。可我要迪米。我爱他,甚至超过爱我自己的生命。”

费玛蜷缩在长凳上的当儿她就站在他身边,下面穿着她那条旧的灯芯绒裤子,上面穿着她那件稍微有些绽线的红色针织套衫,好像她正在竭力克制自己不要朝他那张肉乎乎的脸上猛击一拳。她的一双眼睛干巴巴的,闪烁着光芒,她的脸上布满皱纹,显得那么苍老,好像俯身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约珥,而是她那位衰老的妈妈,浑身还散发出一股橄榄黑面包和普通香皂的气味。她绷着脸,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笑容,不是对他,也不是对她自己,而是对着空中,疑惑地说:

“当时也是冬天。也是二月份。我生日才过了两天。1963年。那时你和尤里完全沉浸在拉翁事件里。在约韦勒村,咱们家厨房后面的那棵杏树已经开花了。那天的天空也和今天一样,清澈清澈的,碧蓝碧蓝的。那天早晨,收音机里播放着绍莎娜·达玛丽[6]演唱的歌曲。我坐一辆咔嚓咔嚓的旧出租车,去找先知街的那个俄国妇科大夫,妇科大夫说,我让他想起了朱列塔·马西纳[7]。两个半小时后,我往回赶,就像命运安排好了似的,我乘坐的还是来时的那辆出租车,在司机脑袋的上方还挂着摩纳哥王妃格蕾丝[8]的小玉照,这下子一切可都结束了。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我关上了百叶窗,拉上了所有的窗帘,然后就躺在床上,听收音机在播放舒伯特的一首即兴曲,接着就是一个有关西藏和达赖喇嘛的讲座,我一直躺到傍晚,这时天开始下雨了。你一大早就和茨维一道走了,去特拉维夫大学参加一个历时一天的历史学研讨会。没错,你是主动提过不去参加会议,以便和我一道去。我也确实说过:看在上帝的分上,没什么大不了,和拔智齿没有什么两样。傍晚的时候,你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因为塔尔蒙教授在发言中有个小的地方显得自相矛盾,被你设法抓住了。我们俩把它杀了,而我们现在却缄口不言。直到今天我都不想知道他们是怎样处置它们的。比出壳才一天的小鸡还要小啊。会将它们放在抽水马桶里冲走吗?是我们俩把它杀了。只不过你就是不想听我说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你想从我这里听到的就是:一切都完了,都处理结束了。你真正想告诉我的就是你如何让那个了不起的塔尔蒙不知所措地站在讲台上,就像一个口试失败了的一年级大学生。还是那天夜里,你一路奔跑,冲到茨维卡家里,因为你们俩在乘车返回耶路撒冷的途中就拉翁事件的各种启示展开了争论,但时间不够用,你们还没有争论结束。要是还活着,现在他该是二十六岁的小伙子了。他自己也该做父亲了,有一两个自己的孩子。最大的说不定都有迪米这么大岁数了。你我还会到城里为我们的孙子买一个水族箱,买一些热带鱼。你认为耶路撒冷那些下水道的水会排放到哪里去呢?经舒瑞克河排放到地中海吗?地中海同希腊相连,伊萨基岛[9]国王的女儿说不定已把他从波涛中捞了起来。现在,他已是一个长着一头鬈发的青年,正坐在伊萨基岛的水边,在月光下弹奏着里拉[10]。我相信塔尔蒙好几年前就去世了。要么就是那个叫普劳厄的?还有,朱列塔·马西纳前一段时间不也去世了吗?我再冲点儿咖啡。现在我已经错过了和理发师预约的时间了。剪头发不会对你构成任何损失。当然也不会给你带来多大好处。你至少还记得绍莎娜·达玛丽吧?‘一颗星在空中闪耀,胡狼在干河中嗥叫。’她现在也被人彻底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