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清（第8/10页）

确实，君君不打扮的时候只能算个丑小鸭，可稍加包装之后，即便上升不到白天鹅的层次，姿色还是有的。虽然不比金葵那么靓丽，但君君的形象可以走清纯路线，与她参选的美丽天使所要求的形象，其实倒很合拍。

这笔参赛经费中唯一经李师傅花出去的钱，就是为女儿订制决战的“战袍”。那是石泳介绍的一家专做演出服饰的公司为君君挑选了一款白色的套裙，样式圣洁而又纯真。君君不懂审美，开始还嫌太素，幸而李师傅支持了石泳的主张，对女儿斥道：人家选的是天使，要的就是纯洁善良的样子，你穿那么花不是找死！

整个城市的灯火都渐渐熄灭了，方圆和金葵还是没能与周欣取得联系。如果周欣是在有意回避他们，那他们用了那么多周欣并不熟悉的号码周欣也没有接听，那她几乎是在回避所有的人。

第二天早上，他们经过短短商议，决定去三号院直接闯门。他们匆匆出发，到达仁里胡同时清晨的薄雾刚散。往常周欣不会这么早出门，但方圆上前按铃，铃声幽远；以掌击门，门声空洞，无论门声铃声，一概不闻响应。方圆以耳贴门，也听不见院内丝毫动静，他回头看看金葵，金葵木然无声。

他们随即驱车赶到独木画坊，画坊倒是大门洞开，但门内人迹荒凉，寥寥数数。两个不知是画家还是工人的男子，正在敲打一个木箱，不知是要将那木箱钉牢还是拆散。方圆问道：“请问周欣在吗，周欣今天来了吗？”男子回答：“没在，她今天没来。”方圆又问：“请问您知道她今天还来吗？”男子回答：“她爱人去世了，这些天一直没来。”

午饭之后，美丽天使的比赛选手就已到场，这是北方赛区的决战，今晚将在进入前十的选手中决出冠军，冠军将拿到总决赛的入场券，代表整个赛区进军南海！这将是生死立决的一战。几乎人人都能察觉到后台化妆室紧张忙碌的氛围里，暗浮着一股肃杀的氛围，每个选手都用轻松的笑容掩饰内心的不安，任凭化妆师用鲜艳的唇膏将她们因紧张而失血的嘴唇涂染……

狂风吹落夕阳，沙尘助长暮色，舞台上的灯光与街上的路灯几乎同时亮起，舞台技术人员要对照明设施进行最后的调试，李师傅也在这个时辰背着妻子走出家门，站在街头的大风里，拦截到一辆出租汽车，驶向今夜万众瞩目的狂欢之地。

黄昏的风沙中方圆和金葵也驶向他们的最后一站。也许他们第一站就该直达这里，完全不必艰难地去闯周欣这一关。金葵此时的形状已如行尸走肉，眼中无泪，口中无言。一切去向，一切主意，皆由方圆做主。于是方圆说咱们索性就去西山医院闯一下试试吧，高纯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他们在黄昏之前启程，到达西山后天已朦胧，近山反而看不清山的面目，只看到西山医院屋顶的霓虹还在风中孤零。他们进了医院谁也没找，左问右探直奔围墙之外的太平间去。太平间的大门也紧紧关着，紧邻的一间小屋倒有灯光值更。方圆让金葵远远地站在外面，自己进屋去与值班的交涉。金葵等在暗处，隔窗逆光如观皮影，窗上的方圆比比划划巧舌如簧，值更的工人一通摆手不知所云。少顷方圆出来，拉金葵到背风处，问她：“你身上带了多少钱？”金葵翻遍衣兜，倾其所有，方圆也从钱包里搜出三百元钱，凑够了八百。方圆说了句：“我跟他说你是高纯的妹妹，他非问我要证明，我看看这个能不能当证明吧。”他捏着手里的钞票转身匆匆又进了小屋。这回时间不长，那值班的工人出了小屋，踩灭香烟，草草看了一眼风中的金葵，带着他们朝太平间大门走来。

西山医院太平间不大，里面大概只有高纯一人，很孤独地睡在一个冷冻匣内。曾经那么高大英武的一个青年，在他走完一生的时候，躺在白布中的躯体，瘦小竟如少年一般。但在无数彻骨思念的日夜之后，在终于见到高纯的此时，高纯给金葵的感觉，却是眉目依旧栩栩如生。方圆想必也有同样的震惊——高纯罹患重病已几度寒暑，死后的容颜竟会青春宛然。他的眉目微皱，似在思索，神态安静又像刚刚睡熟。金葵也许能够看出他还在恨她，恨她在最后时刻放弃操守。但金葵没哭，也没有解释，她紧紧抱着高纯冰冷的肩头，她记不得多久没有这样抱他了。她想象此时身边没有方圆，没有那位拎着门锁的工人，只有她和高纯相拥独处。她是来给他送行的，是让他把她的心带走，那颗心用晶莹的琉璃打制，通体翠绿，浸润着她的体温与汗味，从贴身的胸前取下，又贴身戴在高纯的脖颈。那块碧绿的琉璃托在高纯苍白的皮肤上，光泽感人，鲜活灵动。方圆肃然于侧，眼圈红了。工人上来疑问：“哎哎哎，你给他戴什么？”被方圆用力拉住，“这是我兄弟生前最爱的东西，他妹妹专门给他送过来的。”工人好奇地探看一眼：“这是什么，是心吗？”方圆指指天上，说：“是一颗能让他在天堂幸福的心。”工人似懂非懂，茫然点头说：“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