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收集者(第5/7页)

老健拍腿:“这是逼得咱往绝路上撞啊!咱可不想这样!”他转脸看看老冬子,咕哝:“老伙计啊你快些好起来吧,好起来咱一起干点大事。你如今这么躺着像个小媳妇,以前哩?一头豹子!你是豹子,苇子是瘦狼,哥儿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打从大苇塘那一仗过去咱们再没提过镢头搬弄过铁家什,今后嘛,也就难说了……”

小白皱眉。

“四疃八乡的人可都看咱们的了。咱们村子一动,这一块儿的村子都会跟上。老伙计快好起来吧,夜里多长着神儿,多几个提防。我老健风声一紧就没在一个地方睡过觉。还有独蛋老荒,他该发话让人值夜……”

小白终于扯了扯老健的衣袖。老健立刻不语。

一天一夜过去,我们都在等一个时辰。可是原来说好三先生一大早就到的,直到太阳升起树梢那么高还没见人影。老冬子老婆一直站在门口等人。又过了一会儿,老冬子老婆在门外嚷叫:“来了来了!天,这是怎么了?”

我们都跑到门外,这才看到一个人——是跟包,他背着人往这边缓缓走来。我们赶到跟前一看,原来背上的人正是三先生,老人闭着眼,额头青肿,衣服也撕破了好几处。老健大声问着什么,跟包以手势制止。

赶紧进屋。一屋的人脸色肃穆。三先生被放到隔壁的床上,仰躺下之后,才让人看清伤有多重。老人除了脸上的擦伤,还有肩部胸部的纱布包裹,有的地方血已洇出,一条腿也不能动。三先生睁开眼四下瞄瞄,艰难喘息,对跟包说:“煎一刻。冲二味。温服。防嗝逆。”

几个人都去了病人的屋子,只有红脸老健待在三先生身边。老人闭着眼睛。老健走出来,瞅个工夫问跟包:“到底怎么回事?不要紧吧?”跟包泪水哗一下流到鼻子两侧:“夜里闯进先生屋里几个黑心人。他们原是要给他留下内伤的,让老人再也不能出门,再也活不久……”老健流出了眼泪。“幸亏先生备有跌打散,要不今个连门都出不了。”“不要紧吧?”“难说,也许养上半月会好,幸亏服了跌打散。”正说着三先生有了声音,几个人赶紧跑去,一进门见老人竖起了两根手指。跟包凑向跟前,帮老人解了一个扣子,然后从贴胸处取出了一白一棕两个袋子。

这边的药已熬过一刻。跟包祷告几声,把两个袋子投在一个瓷碗中,端起药汤时又贴近了听了听,回头对红脸老健说:“‘魂’正吱吱叫呢!”老健说:“该不是怕烫吧?”“哪里,它哪里会怕。它为有了用场欢喜哩。”老健又问:“‘魄’呢?它这会儿怎样?”“它从来不吱一声,它一辈子都不说一句话的。”

滚烫的汤药冲在那两个口袋上,竟发出了一股从没嗅过的异香。

等待汤药温凉下来的这一段时间,跟包一直合掌站立。

有人把仍然瞌睡的老冬子扶起来,他老婆对在他耳边像哄孩子一样说:“快喝了吧,喝了吧,小口别呛着啊,这里面有宝物哩,喝了就立马精神头儿足壮哩。喝了吧喝了吧……”先是用汤勺喂,后来剩下半碗就直接倾入口中。喝过后想让他躺下,可他抿着嘴眨巴了几下眼,眼睛越瞪越大,也越来越亮,竟四下里找起人来。红脸老健猛一砸手掌说:“老冬子啊,咱在这里哩,你看不见?”老冬子打一愣怔,一下抱住了老健的胳膊。老健流着泪笑了,骂着粗话,拍打对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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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要一闭眼睛,脑海里就会出现三先生的模样,他奇怪的眼神,脸上的皱纹,特别是遭遇毒手之后的那个样子。我几乎没听老人说过几句完整的话,一种崇敬之情混合着难言的神秘,长时间笼罩了我。我和小白在后来曾去看过老人,发现老人住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一大片梧桐树和椿树间杂混生,形成黑乌乌一片,远看只是一个小树林;走近了,觉得有一股柔和的香风在荡漾;几只老鸦蹲在枝桠上咳嗽,见了来人也不惊慌;更近了,可见小林中有一幢大顶茅屋,旁边则是更小的一幢,两幢对角相连;小林四周由竹篱围起,大白鹅共有三只,正沿竹篱缓缓走动,见了我们即仰脖叫道: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