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6页)

“多少钱?我倾家荡产能不能做得起?”袁清白拿眼睛瞪着她。

袁小华朝他一白眼:“你就是个疯子!我不跟你说了。”转身回厨房间。

罗想农想了想:“我有个学生,刚考上省质监局的厅干,晚上我给他家里打个电话,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袁清白的情绪上得快,下得也快,一听这话马上咧了嘴:“那好那好,无论如何你得找到他,这事也就是质监局的一句话。”

罗想农心里说,怕是没这么容易。他试探着问袁清白,还有没有心思遛遛腿,带他们到杨云的墓穴地去看看?袁清白说,有哇,怎么没有?生意上的事都有大哥帮忙解决了,杨姨的事他还不该多跑腿?他当即要发动那辆车门都关不严实的桑塔纳。罗想农摆手说,不必,就走着去,走着才能认下路。

一九九九年,罗家园去世时,罗想农在南京青龙山公墓给他的父母买了个“双穴”。讲迷信的人说,那是南京的一块风水宝地,前靠湖,后倚山,成排的花岗岩墓碑沿山坡逶迤而上,中间是一行行栽种整齐的苍松翠柏,附近有方便扫墓的停车场,有专业出售鲜花香烛的小摊点,还有偷着卖纸钱祭品的游荡商贩。逢到清明节,公墓周围的几条马路上人山车海,人们带着一家老小,带着干粮水果,甚至带着小孩子玩的风筝和抖嗡,神情不像是扫墓,倒像是春游。

罗想农对杨云说,你看,爸爸住这儿,左邻右舍的多热闹!他的意思是:将来你也不必怕冷清。

当时母亲扬了扬眉毛,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罗想农就以为母亲是没有意见的。杨云对罗想农的态度就是这样:当她心里同意时,她嘴里不会把“同意”两个字说出来,她要熬着他,熬到他心里发虚,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产生疑问,自信全无。

几乎是从一条游动的精虫开始,母亲对儿子的怨怼从无止息。

出了镇,袁清白没有往北边的大路走,而是拐上了一条芦苇丛生的砂石路。路面想是许久不走人了,被杂草蚕食得东露一块西露一块,大坑套着小坑,时而还有拇指粗的芦根裸出路面,蟒蛇般盘虬着,稍不留神会绊人一个大跟头。罗想农依稀记得,七十年代,这是良种场里通往育种试验田的路,有一年乔六月偷偷在试验田边种了几窝“华东26号”花皮瓜,那种西瓜的皮特别薄,成熟后几乎是一碰就爆裂,所以乔麦子经常把罗家两兄弟带到田边去,酷暑中摘片瓜叶顶在脑袋上,蹲在瓜地里,挑那瓜纹深重的,一拳砸开,每人捧一块,呼哧呼哧地啃。

罗想农问袁清白:“镇上这些年走了不少老人吧?怎么往公墓的路也不修一修?”

袁清白回答:“我们不是去公墓。”

走在路边、随手折了两根芦苇叶在手里甩打着的罗卫星停住脚:“拜托别弄得神神秘秘好不好?”

袁清白一摊手:“就冲我身上这堆肉,我走路容易吗?我会陪你们走着玩?杨姨她老人家就是喜欢个僻静处。当初买地时我也劝过她,她不听,我能怎么办?”

罗想农拉了罗卫星一把:“走过去再说。”

走到路尽头,才发现是一片废弃多日的荒滩地,诺大的地场上零零星星竖着一些坟包,有的做成简易的水泥墓,栽有刻了字的石碑,沿坟边还有三两棵小树苗,坟前有残破的花圈供奉,有的就只见一堆黄土,至多坟顶上垒个倒三角形的泥坟帽。顽强的芦苇棵子从一切可以露头的地面上拱出来,这里一株,那里一簇,细瘦萎黄,东歪西伏。活泼的麻雀们在远处飞来飞去,钻进稀稀拉拉的草丛里仔细地寻找食物,叽叽喳喳地招呼同伴。有什么东西从他们脚下嗖嗖地钻过去,把草丛冲出一条浅浅的浪,罗卫星夸张地跳起来,坚持说他看见了一条蛇。袁清白笑话他说,他又不是大帅哥,美女蛇也犯不着大白天的为他冒险出来逛荡。袁清白猜测八成是田鼠,也有可能是野兔。往前倒数二十年,有小水貂的可能性还很大,江边嘛。现在是不可能有了,绝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