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7页)

回到老人的蒙古包,天已全黑。进了包,漂亮的地毯已恢复原状,三个灯捻的羊油灯将宽大的蒙古包照得亮堂堂,矮方桌上两大盆刚出锅的血肠血包,羊肚肥肠和手把肉冒着腾腾的热气和香气,忙了一天的三个人的肚子全都叫了起来。陈阵急忙脱了皮袍,坐到桌旁。嘎斯迈已经端着肉盆,将陈阵最爱吃的羊肥肠转到他的面前,又端起另一个肉盆,把老人最爱吃的羊胸椎转到老人面前。然后,给陈阵递过一小碗用北京固体酱油和草原口蘑泡出的蘑菇酱油。这是陈阵吃手把肉时最喜欢的调料,这种北京加草原的调味品,现在已经成为他们两家蒙古包的常备品了。陈阵用蒙古刀割了一段羊肥肠蘸上调料,塞到嘴里,香得他几乎把狼崽的事忘记。草原羊肥肠是草原手把肉里的上品,只有一尺长。说是肥肠,其实一点也不肥,肥肠里面塞满了最没油水的肚条、小肠和胸膈膜肌肉条。羊肥肠几乎把一只羊身上的弃物都收罗进来了,但却搭配出蒙古大餐中让人不能忘怀的美食,韧脆筋道,肥而不腻。

陈阵说:蒙古人吃羊真节约,连胸隔膜都舍不得扔,还这么好吃。

老人点头:饿狼吃羊,连羊毛羊蹄壳都吃下去。草原闹起大灾来,人和狼找食都不容易,吃羊就该把羊吃得干干净净。

陈阵笑道:这么说蒙古人吃羊,吃得这么干净聪明,也是跟狼学的了?

全家人大笑,连说是是是。陈阵又一连吃下去三段肥肠。

嘎斯迈笑得开心。陈阵记得嘎斯迈说过,她喜欢吃相像狼一样的客人。他有点不好意思,此刻他一定像条饿狼。他不敢再吃了,他知道毕利格全家人都爱吃羊肥肠,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把大半根肠吃进肚里了。嘎斯迈直起腰,用刀子拨开血肠,再用刀尖又挑出一大根肥肠来,笑道:知道你回来就不肯走了,我煮了两根肠呐。那根全是你的了,你要跟狼一样节约,不能剩。一家人又笑了。巴雅尔连忙把嘎斯迈挑出来的肥肠抓到自己的肉盆前。两年多了,陈阵总是调不好与嘎斯迈的辈分关系,按正常辈分,她应该是他的大嫂,可是,陈阵觉得嘎斯迈有时是他的姐姐,有时是婶婶,有时是小姨小姑,有时甚至是年轻的大姨妈。她的快乐与善良像草原一样坦荡纯真。

陈阵吃下整根肥肠,又端起奶茶一口气喝了半碗,问嘎斯迈:巴雅敢抓狼尾巴,敢钻狼洞掏狼崽,敢骑烈马,胆子也太大了,你就不怕他出事?

嘎斯迈笑道:蒙古人从小个个都是这样。巴图小时候胆子比巴雅还大,巴雅钻的狼洞没有大狼,狼崽又不咬人,掏出一窝狼崽算什么。可是巴图钻的狼洞里面有大狼。他在洞里碰见了母狼,还硬是把母狼从狼洞里拽了出来。

陈阵吃惊不小,忙问巴图:你怎么从来没给我讲过这事,快跟我好好讲讲。

笑了几次以后,巴图心情好了起来。他喝了一大口酒说:那年我十三岁吧,有一次阿爸他们几个人找了几天,才找到了一个有狼崽的狼洞,洞很大很深,挖不动,阿爸怕里面有母狼,先点火熏烟,想把母狼轰出来。后来烟散了母狼也没有出来,我们以为里面没有大狼了,我就拿着火柴麻袋钻进狼洞去掏狼崽。哪想到钻进去两个半身子深的时候,我就看见了狼的眼睛,离我就两尺远,吓得我差点尿裤子。我连忙划了一根火柴,火光一亮,我看见狼也吓得在那儿哆嗦呢,跟狗害怕的样子差不离,尾巴都夹起来了。我趴在洞里不敢动,火刚一灭,狼就冲过来,我退也退不出去,心想这下可完了。哪想到它不是来咬我,是想从我头上蹿过去,逃出洞。这时候我怕洞外面的人没防备,怕狼咬了阿爸,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猛地撑起身子,想挡住狼,没想到我的头顶住了狼的喉咙,我又一使劲,就把狼头顶在洞顶上了。这一下,狼出不去跑不了,母狼急得乱抓,把我的衣服抓烂了。我也豁出去了,急忙坐起来,狠狠顶住狼的喉咙和下巴,不让它咬着我,我又去抓狼的前腿,费了半天劲,才把狼的两条前腿抓住。这下狼咬不着我也抓不着我了,可我也卡在那里没法动弹,浑身一点劲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