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8页)

因为座谈会上带来的许多疑问,后来的几天我把许多时间都用在那个场医那儿了。我想进一步弄清骆明发病前后的每一个细节,想尽可能多地了解情况。令我有些失望和出乎意料的是,这人不仅是一个庸医,而且还是一个超级电子迷。在我的经验中,对电子这一类的迷恋有时相当于一种传染性疾病,它甚至是无可疗救的。我还记得在那个城市,一个电脑专家朋友曾给我带来了怎样的烦恼。我现在不得不用另一种眼光去端量这位场医了。我发现他对声光电子这一类的迷恋比我城里的那个朋友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把自己的本职工作抛到了脑后,几乎每天深夜都在捣弄这一类东西。他生活在一个虚拟的世界中,而他所置身的这个园艺场却成了一片陌生的布景。他几乎知道所有最先进的电子设备的讯息和奥妙,有自己的一伙奇奇怪怪的朋友。他积攒的各种录像片和其他影像资料不可胜数,有许多东西已经堆成了一摊繁琐不堪的贮藏品。有一些“宝贝”他是不愿示人的,有一些奇妙的收藏据说只有他才拥有。我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由于长期缺乏睡眠,脸色已经泛出青紫,并在眼睛四周弥漫着一种暧昧的神气。他几乎不再对眼前的现实问题感兴趣,而总是以各种信息绝对拥有者的身份与别人对话。关于另一个世界里的稀奇古怪的知识,他自以为抖抖手指缝隙就能落下一大堆。

我把那天座谈会的情景给他复述了一遍,他听了一个劲摇头。那天他是第一个给骆明看病的人,而且及时打了急救针。他说事后曾与那个医院里的一个朋友讨论过,对方是个科主任,也是因为同一种业余爱好才彼此结成朋友的——两人之间可以无话不谈。他们都认为骆明患的可能是肠道血管栓塞。场医说从发病到最后这段时间,从病情发展的速度上看应该是这样的病。他不赞成肠胃穿孔的判断,因为那样延续的时间将会更长一些。他不停地骂那所医院,说那个鬼地方简直没有办法,谁都没有办法,那里才是真正的“不治之症”。“我们就这事儿相互讨论过多次,我还拿过去一些资料。洋玩艺儿他也能读得懂。我什么资料都对他敞开……”

那次谈话不久,那个科主任就到场里来了一次。场医提前一天通知了我,并给我们做了介绍。主任叫蓝珂,四十六七岁,南方人。提到供职的地方,他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我们这个医院,没意西(思)啦。”

蓝珂的一双眼睛显得十分灵活,讲话时,常常去瞟场医的爱人。而她显然对这一切早已习惯了,坐在一边,脸色很红,有些厌烦地噘着嘴巴……

从交谈中得知,他当年从一所医学院毕业分配到这里,再也没有动过,如今已经是这所医院的元老。他精瘦,满脸细皱,皮肤却出奇地白嫩。说到骆明,我问:“你们医院经常发生类似的事故吗?”

他哼一声:“类似的事故倒不多,但死人的事是常有的。说起来你都不信,有一次我们给一个病人做了手术,手术后几周了病人还不断喊痛,喊得厉害,引流管老撤不掉。后来拍了片子才真相大白,你猜怎么?肚子里撇下了一把手术器械……”

尽管类似的报道我也看过,但因为它就发生在眼前的这所医院里,还是让人有点吃惊。

蓝珂说:“你不信,谁又能信?这也不是破天荒第一次——报上说其他地方也有过同样的怪事。医疗部门在内部把我们做了通报。可通报又怎样?院长照样还是院长,主任照样还是主任,只不过做手术的医生当月奖金扣掉了,给了一个无所谓的处分。”蓝珂叹息:

“我们外地人在这儿过日子可不容易呀!这个城市讲起来和农村也差不多,靠的是家族势力,你如果是一个外人,不机灵一点简直就没法儿生活。除非你是长了三头六臂的主儿,除非你是没心没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