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悬崖上(第5/8页)

我全身战栗,一声不吭听下去。

雄豹死了,母豹活了。我叫着我的豹子,我记得它剪得短短的头发,浑身汗漉漉的皮毛……它的皮毛发散发出一股膻味,那是野物们共同的气味。我满眼里都是荒野,我鼻孔里,耳朵里,除了它的嚎叫就是它的气味儿。“豹子!豹子!”我喊着他。白天,我上班下班,挂上了听诊器,就成了一个正常的人;可是一到了没有人的深夜,我就呼唤着那头豹子。我一个人跑到丛林里寻找,喊着我的豹子……

我告诉她:你已经完全忘记了另一个人——他逃进了南山。他曾发疯地找过你。他从来也没有想到你会变成一只母豹。但现在他才不得不相信,相信一切都是真的,昨天死去了,它再也不能复活。

她抬起头:是的,永远也不会复活了。昨天离我太远了。不过那个人还时不时地在我眼前晃动,我还没有彻底忘记。可是我已经不能与他接近,因为他是人,我是野兽。他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害怕会因为饥饿、因为出于野兽的本能去撕他咬他。多少年过去了,他终于没有回来。我心里明白,人和野物不能走到一起。我怀念的只是我的同类:一只真正的野兽,不过他投井自杀了——人们从井里找到他的尸首,把他埋在了那片沙滩上。不过没有立碑,也没有做记号,连我也找不到那只豹子的坟了。我跑到沙滩上,在月亮地里走啊,走啊,就穿着我的白衣服——那些猎人或赶路人看到坟场里有一个白影子走来走去,吓得尖声大叫。这时我就在坟场上跳起来,让他们吓得没命地跑,跌跌撞撞。那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在冰凉的夜晚我一口气跑回家,一看丈夫正熟睡着,就把他咬起来。他像我的一个猎物,可怜极了。孩子睡在一边,那是我和他的一个小崽儿,我把他抱起来亲,给他喂奶。我把丈夫咬醒:野狼,你睡得好香,我的野狼!他以为我在故意逗他,觉得我的幽默由来已久。我摸着他的黑胡碴,他漂亮的大眼睛。他是个好人,一个被我糟蹋了的、随便驱使的仆人,一个早晚会让我遭到报应的人。他好得完美无缺。他真是一个好人。他像你一样……

我严厉地摇头:不,你错了,如果是我,就会对你做出惩罚;我永远不会和一只母兽相伴。我只有一生的时间,不会和一只浑身膻气的母兽睡在一起。

她看着我,似乎在说:我是一只母兽,可我也有过人的温柔。我会用我的乳房去喂养你,滋润你干渴的喉咙。你已经在旅途中焦渴难忍,我会用汩汩的旺盛乳汁去浇灌你。谁都没有我的乳汁多,它又多又甘甜,富有营养,这就是野物与人的区别。多少人想喝这乳汁,馋得双眼僵直。那些眼睛我可太熟悉了。你不要提那个老院长,真的。不用说他也有那样一双目光;你也不要提韩立——那个可恶的假斯文,那个戴了一副金丝眼镜的、人面兽心的家伙。当然他也有如愿以偿的时候,可是他要为这个付出代价。我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而他们却有了一辈子难以赎回的罪孽。我会报复,我是一只野兽,我什么都不怕。我经历了一切,什么也不怕。等他们明白过来就晚了,我总有一天会把他们撕碎,撕得粉碎。我不会怜悯他们。我的牙齿是尖的,我是一只母兽!

我害怕了:你真的是一只母兽,你使我吓得浑身颤抖……我要逃离你,逃离你——我知道自己陷入了可怕的境地——我不知这个夜晚逃走还来不来得及、你能否追赶、能否撕咬……

她站起又坐下:你不要逃开——因为我不会撕咬。我知道你是一个可爱的男人,我不会撕咬你。但是当你奔跑时我就会跟上,那时说不定又有了野性,说不定又会撕咬——你最好就这么躺着,安安静静地躺着。最好的办法是:你把我从兽群里领回吧!你把我赎回啊!我需要你,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