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4页)

祥子没的说。

「说话呀!楞着算得了事吗?到底是怎回事?」

「你走吧!」祥子好容易找到了一句话:「走吧!」「你看家?」高妈的气消了点。

「见了先生,你就说,侦探逮住了我,可又,可又,没逮住我!」

「这像什麽话呀?」高妈气得几乎要笑。

「你听着!」祥子倒挂了气:「告诉先生快跑,侦探说了,准能拿住先生。左宅也不是平安的地方。快跑!你走了,我跳到王家去,睡一夜。我把这块的大门锁上。明天,我去找我的事。对不起曹先生!」

「越说我越糊涂!」高妈叹了口气。「得啦,我走,少爷还许冻着了呢,赶紧看看去!见了先生,我就说祥子说啦,教先生快跑。今个晚上祥子锁上大门,跳到王家去睡;明天他去找事。是这麽着不是?」

祥子万分惭愧的点了点头。

高妈走后,祥子锁好大门,回到屋中。破闷葫芦罐还在地上扔着,他拾起块瓦片看了看,照旧扔在地上。床上的舖盖并没有动。奇怪,到底是怎回事呢?难道孙侦探并非真的侦探?不能!曹先生要是没看出点危险来,何至于弃家逃走?不明白!不明白!他不知不觉的坐在了床沿上。刚一坐下,好似惊了似的又立起来。不能在此久停!假若那个姓孙的再回来呢?!心中极快的转了转:对不住曹先生,不过高妈带回信去教他快跑,也总算过得去了。论良心,祥子并没立意欺人,而且自己受着委屈。自己的钱先丢了,没法再管曹先生的。自言自语的,他这样一边叨唠,一边儿往起收拾舖盖。

扛起舖盖,灭了灯,他奔了后院。把舖盖放下,手扒住墙头低声的叫:「老程!老程!」老程是王家的车夫。没人答应,祥子下了决心,先跳过去再说。把舖盖扔过去,落在雪上,没有什麽声响。他的心跳了一阵。紧跟着又爬上墙头,跳了过去。在雪地上拾起舖盖,轻轻的去找老程。他知道老程的地方。大家好像都已睡了,全院中一点声儿也没有。祥子忽然感到作贼并不是件很难的事,他放了点胆子,脚踏实地的走,雪很瓷实,发着一点点响声。找到了老程的屋子,他咳嗽了一声。老程似乎是刚躺下:「谁?」

「我,祥子!你开开门!」祥子说得非常的自然,柔和,好像听见了老程的声音,就像听见个亲人的安慰似的。老程开了灯,披着件破皮袄,开了门:「怎麽啦?祥子!三更半夜的!」

祥子进去,把舖盖放在地上,就势儿坐在上面,又没了话。

老程有三十多岁,脸上与身上的肉都一疙瘩一块的,硬得出棱儿。平日,祥子与他并没有什麽交情,不过是见面总点头说话儿。有时候,王太太与曹太太一同出去上街,他俩更有了在一处喝茶与休息的机会。祥子不得不佩服老程,老程跑得很快,可是慌里慌张,而且手老拿不稳车把似的。在为人上,老程虽然怪好的,可是有了这个缺点,祥子总不能完全钦佩他。

今天,祥子觉得老程完全可爱了。坐在那儿,说不出什麽来,心中可是感激,亲热。刚才,立在中海的桥上;现在,与个熟人坐在屋里;变动的急剧,使他心中发空;同时也发着些热气。

老程又钻到被窝中去,指着破皮袄说:「祥子抽烟吧,兜儿里有,别野的。」别墅牌的烟自从一出世就被车夫们改为「别野」的。

祥子本不吸烟,这次好似不能拒绝,拿了支烟放在唇间吧唧着。

「怎麽啦?」老程问:「辞了工?」

「没有,」祥子依旧坐在舖盖上,「出了乱子!曹先生一家子全跑啦,我也不敢独自看家!」

「什麽乱子?」老程又坐起来。

「说不清呢,反正乱子不小,连高妈也走了!」「四门大开,没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