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来自克里他岛的信、从世界边缘跌落的人、好消息是以小声告知的(第6/7页)

但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日食。因为黑痣在大致压住太阳半边时突然中止蚕食,并且黑痣不似通常日食那样有明晰漂亮的轮廓。虽明显以日食形式出现,实际又难以称之为日食。然而我又想不出该以怎样的字眼称呼这一现象。我像做罗沙哈实验时一样眯起眼睛试图从那德形中读出某种意味。但那既是形又不是形,即是什么又什么也不是。一眨不眨直视病形时间里,我竟对自身存在渐渐失去自信。我几次深呼吸调整心脏跳动,而后在沉重的水中缓缓移动手指,再度确认黑暗中的自己自身。不要紧,没问题,我无疑是在这里。这里既是区营游泳池又是井底,我在目睹既是日食又不是日食的日食。

我闭上眼睛。一闭眼,可以听到远方含混不清的声音。起初很弱,听见听不见都分不甚清,又很像是隔壁传来的人们卿卿喳喳的低语。而不多时,便像调对收音机波段时一点点有了清晰音节。好消息是以小声告知的,曾是加纳克里他的女子说过。我全神贯注例起耳朵,力图听清那话语。但并非人语,是几匹马交相发出的嘶鸣。马们在黑沉沉的什么场所对什么亢奋似地厉声嘶鸣,打着响鼻猛力刨击地面。它们像是在以种种声音和动作迫不及待向我传递某种信息。然而我不得其解。问题首先是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马?它们要向我诉说什么呢?

莫名其妙。我依然闭目合眼,想象那里应该有的马们。我想象出的马们全部关在仓房里,躺在稻草上口吐白沫痛苦挣扎。有什么在残酷折磨它们。

随后,我想起马死于日食的说法。日食置马于死地。我是从报纸上看到的,还讲给久美子听。那是久美子晚归我扔掉炒菜那个夜晚。马们在愈发残缺的太阳下不知所措,惶恐不安,它们中的一部分即将实际死去。

睁眼一看,太阳已经消失,那里已空无所有,唯独切得圆圆的虚空悬浮头上。此刻沉默笼罩井底,深重而强劲的沉默,仿佛可以将周围一切吸入其中。俄顷我变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大口往肺里吸气。气里有一种气味。花味儿,是大量的花在黑暗中释放的富有诱惑力的气味儿。花味儿始而虚无缥缈,犹如被强行扭落的残梦的余韵;但下一瞬间便像在我的肺腑中得到高效触媒似地变得浓烈起来,势不可挡增殖下去。花粉如细针猛刺我的喉咙、鼻孔和五脏六腑。

和208号房间黑暗中荡漾的气味儿相同,我想。茶几上大大的花瓶。花瓶中的花。还微微混合着杯中的威士忌味儿。奇妙的电话女郎——"你身上有~个致命的死角。"我条件反射地环顾四周。冥色深沉,一无所见。可是我分明感觉得出,感觉得出刚才还在这里的气息。极短时间里她在此和我共同拥有黑暗,而留下花香作为她存在过的证明离去。

我屏息敛气,继续在水面静静飘浮。水仍在支撑我的体重,就好像心照不宣地鼓励我存在于此。我在胸口悄然叉起十指,再次闭起眼睛,集中注意力。耳畔响起心脏跳动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别人的心跳。但那是我的心音,只不过来自别的什么地方。你身上有一个致命的死角,她说。

不错,我是有一个致命的死角。

我在对什么视而不见。

她应该是我十分熟悉的人。

俄而一切昭然若揭,一切都在刹那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光天化日下事物是那样鲜明,那样简洁。我很快吸了口气,徐徐吐出。吐出的气犹过火的石头又硬又热。毫无疑问,那女郎是久美子。岂非稍一动脑就一目了然的吗?完全是明摆着的事!是久美子从那奇妙房间发疯似地向我连续传送一条——仅仅一条——信息:"请找出我的名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