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让·桑德伊岁月(第7/14页)

由此看来,在我们所有的人中间,似乎唯有他在研究唯一重要的东西,改变我们周围的生活,让生活变成美的殿堂和司法的避风港,而不是愚蠢的堡垒和凶神恶煞的虎狼窝。这又是为什么?因为他所具备的禀赋是那些有才能、熟悉司法条律和希望法治的人108(后者并不始终如一,而他却始终如一)从来不具备的。毫无疑问,人们还可以列举其他的伟大学者,然而,您真的相信这些大学者能够赋予一位作者以才能,按照自己的情趣领导一个剧院,只能对一位女演员说话吗?他们也许优雅可爱却又无能为力。毫无疑问,我们的行省中不乏其他心怀慈悲的仁人志士。话说回来,向人民喊话,受人民爱戴,让人民信任,随心所欲地引导人民的难道不也是这批人吗?毫无疑问,也有其他过分讲究的艺术家品尝过波德莱尔主义从精神世界中发掘出来的那些最精美微妙的肉体快感。然而,这些人既不具备渊博的学识,通常也没有良好的文学素养,几乎从来不关心在社会中将司法理念付诸实施,他们定然永远无法确保这些理念成为现实。罗贝尔·德·弗莱尔尤其如此。假如我对他的形形色色的理念感到恐惧,假如我对这一切恒久而牢固的基础究竟何在产生疑问,我就会再度拜访最熟悉他的人,即见证了他的伟大个性的农民,在他们看来,他与那个在巴黎功成名就之后的罗贝尔·德·弗莱尔始终是同一个人,归根结底,那才是衡量他的价值的真正准则。

诗的创作109

诗人的生活中会有一些小小的事件,正如在其他人的生活中那样。他去乡村,他去旅行。然而,他度过一个夏季的那个城镇与日期一起,出现在一部作品最后一页的下方,我们由此得知,他与其他人分享的生活对他来说具有截然不同的用途,有时,如果出现在注明写作地点与时间的卷末的这个城镇恰恰就是小说中的那个城镇,我们就会觉得整部小说是某种基于现实的大幅度延伸,我们知道诗人眼里的现实与其他人眼里的现实截然不同,那里面包含着诗人苦苦追求却又很难呈现的某种珍宝。

由于某种神奇的缘故,从所有的一切当中轻易发现隐藏其中的某种珍宝,这样的精神状态十分罕见。由此可见,人们可以通过阅读、美酒、爱情、旅行、重返熟悉的地方来推断和努力再现天才:中途辍笔,重拾写作,三番五次重起炉灶,有时直至六十岁以后才完成作品,比如歌德的《浮士德》;有时是尚未完成的作品被天才束之高阁,直到最后临终时刻才恍然大悟,就像堂·吉诃德,曾经在一部巨著上花费了十年心血的马拉美让他的女儿烧掉他的手稿;失眠,疑虑,求助于大师的榜样、拙劣的作品,躲避在不需要天才的各种东西之中,从德雷福斯事件中寻找各种借口,家务琐事,毫无灵感的骚动激情,文学批评,评注在理性上看似正确、却又缺乏刺激的东西,而这种刺激就是精彩之物的唯一标志,我们以此分辨来到我们面前的精彩之物。就这样,不懈的努力最终让我们的美学关注直深入到思想的无意识领域之中,为此,我们仍然在睡眠中寻找我们看到的风景美,我们试图美化我们的梦中呓语,歌德临终之际就在谵妄中述说他幻觉中的色彩。

小说家的能力110

我们都像奴隶面对皇帝那样面对小说家:只消一句话,他就能将我们赦免。由于他的缘故,我们抛开自己先前的环境去熟悉将军、纺织工、女歌唱家、乡村绅士所处的环境,去熟悉乡村生活、游戏、打猎、恨爱情仇、戎马生涯。由于他的缘故,我们变成了拿破仑、萨沃纳罗拉111、农夫,还有更多——我们也许永远无法了解的存在——而我们只能是我们自己。小说家让群众、孤独年迈的教士、雕塑家、孩童、马匹、我们的灵魂开口说话。由于他的缘故,我们成为不断梦想各种生活方式的名副其实的海神普罗透斯。我们在交换彼此身份的同时感觉到,对于我们变得如此灵活、如此强大的存在来说,这些生活方式只是一种游戏,一个哀伤或喜悦的面具,而且是一个毫无真实可言的面具。我们的厄运或幸运暂时停止对我们施行专制暴政,我们玩味自己的厄运或幸运和他人的厄运或幸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合拢一本甚至是令人悲伤的优秀小说时,我们仍然感到如此幸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