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欢乐与时日(节选)(第3/16页)

五 无题

今天的悖论就是明日的偏见,即便是今天最严重、最讨厌的偏见也会有新潮的一刻,而时尚只能给予它们以不可靠的垂青。如今的许多女人希望摆脱所有的偏见,却又把偏见当作原则。由此可见她们的偏见严重的程度,尽管她们像对待一朵娇美而又有点古怪的花朵那样防范偏见。她们认为任何东西都没有来历,对所有的事物一视同仁。她们将一本书籍或者生活本身当作一个晴好的白天或一只橘子来欣赏。她们管“艺术”叫做女裁缝,管“哲学”叫做“巴黎生活”。她们会为没有东西可以归纳和判断而感到羞愧,她们会红着脸说:这样好,那样坏。从前,一个女人举止得体意味着她的道德,即她的思想在她的自然本能中得到了体现。如今,一个女人举止得体则意味着她的自然本能在她的道德,即她理论上的不道德中得到了体现(参见阿莱维和梅拉克先生的戏剧371)。由于道德与社会之间的所有关系的极度松散,女人便游移于理论上的不道德与本能的善良之间。她们只追求快感,她们只有在不追求快感、自讨苦吃的时候才能得到快感。书本上的怀疑主义和业余艺术爱好就像一套过时的华丽服饰那样令人惊叹。然而,女人远远不是思维方式的先知,她们更像姗姗来迟的鹦鹉。业余艺术爱好直到今天还能博取她们的欢心并且让她们如鱼得水。如果说业余艺术爱好扭曲了她们的判断,让她们变得烦躁不安,那么人们就不能否认,业余艺术爱好会给她们带来一种已经褪色却又依然可爱的优雅。她们让我们满怀喜悦地感受十分精美的文明生活中所应有的便利和温馨。她们一劳永逸地登上了精神上的西岱岛372,为她们的想象、心灵、思想、眼睛、鼻孔、耳朵,而不是为她们迟钝麻木的感官欢欣鼓舞,给她们的姿态增添某种性感。据我推测,我们时代最忠实的肖像画家非常放松而又毫不僵化地描绘了她们。她们的生活散发着松开头发时所特有的那种温馨的幽香。

六 无题

雄心壮志比荣耀名誉更加令人心醉;欲望带来繁荣昌盛,占有欲让万物凋零;体验人生不如梦幻人生,尽管体验人生无异于梦幻人生,然而,一个模糊而又沉重的梦既不那么神秘,也不那么明确,就像正在反刍的动物微弱的意识中离散的梦。在室内观赏莎士比亚的戏剧要比在剧场观看演出更加精彩。创造了痴情女子的不朽形象的诗人往往只熟悉平庸的客栈女仆,而最令人羡慕的情种却根本不知道如何设计由他们支配的生活,确切地说是支配他们的生活——我认识一个体质孱弱、想象力早熟的十岁男孩,他曾经许愿要把一种纯属臆想的爱献给一个比他大的女孩子。他一连几个小时等在窗前看她经过,看不见她男孩会哭,看见她男孩也会哭,而且哭得更厉害。他与女孩一起的时间很少很短。他不睡觉,不吃饭。一天,他从自己家的窗口跳了下去。一开始,人们以为促使他去死的原因是永远无法接近女友让他感到绝望。事实恰好相反,他刚刚跟女孩交谈了很久:女孩对他非常友善。于是人们又推测,他之所以放弃他平庸乏味的有生之日是因为他唯恐这样的欢情不会重演。从前他经常对一位朋友倾诉衷肠,从中可以推断,每次看见梦中的主宰,他都会感到失望;可女孩一离开,他那丰富的想象就全部集中在走掉的小女孩身上,于是,他重又盼望见到她。每一次他都试图从不尽人意的情景中寻找令他失望的偶然原因。最后一次会面之后,他那熟悉的异想天开把女友引向了性质可疑的完美巅峰,他将这种不尽人意的完美与他体验到并且为之去死的绝对完美相比较,绝望之下,他就跳了窗。从此以后,他变成了痴呆而且活了很久,他被摔得失去了记忆,女友的心灵,思想和言谈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遇到女友他也视而不见。然而,女孩却不顾别人的恳求和威胁,毅然嫁给了他,她后来变得面目全非,让人无法辨认,又过了几年,她也死了——生活就像这个小女友。我们对生活充满梦想,我们热衷于梦想生活。试着去体验生活大可不必:糊涂起来我们就会往下跳,就像这个小男孩,不过这一切不是瞬间发生的,因为生活中的一切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潜移默化地蜕变的。十年之后,我们不再记得甚至否认自己的梦,我们就像一头牛那样为了当下的牧草而活着。既然我们都会与死神缔结姻缘,天晓得我们会不会因此萌生永生不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