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粗俗的消遣

生活仿佛远离了我,它失去了此前我所感到的力量和色彩,物品也失去了它们曾经让我感到的力量和真实。多年后当我潜心读书时,我在法国诗人奈瓦尔的一本书上,读到了能最好诠释自己在那些日子感到的平庸和低俗的诗句。最终因为无法忍受爱情痛苦而上吊的诗人,在明白永远失去了一生的爱情后,在《奥雷莉娅》一书中说,从此生活留给他的仅仅是一些“粗俗的消遣”。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觉得没有芙颂的日子里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粗俗、平庸和毫无意义的,我无法从这种感觉里摆脱出来,我对造成所有这些粗俗的人和事感到愤怒。但我始终没有失去最终找到芙颂,甚至拥抱她的信念。这种信念既让我好歹活着,也在延长我的痛苦,就像后来我带着悔恨想到的那样。

在那些最糟糕的日子里,在一个极为炎热的7月的早上,哥哥打来电话说,和我们做过很多生意的吐尔嘎伊先生因为订婚仪式没被邀请而生我们的气了,他甚至想放弃和我们一起中标的一大笔床单出口生意。当哥哥有理由气愤地说着这些时(奥斯曼从母亲那里得知,是我从宾客名单里画掉了我们的合作伙伴的),我告诉他,我会立刻去妥善处理这件事情,我会让吐尔嘎伊先生回心转意的。

随即,我打电话和吐尔嘎伊先生约好了见面时间。吐尔嘎伊先生的大工厂位于巴赫切利埃夫莱尔,第二天快到中午时,天气酷热,当我坐在车里看着城市里这些被日益变丑的新公寓楼、仓库、小工厂和垃圾场覆盖的街区时,爱情之痛没有让我觉得无法忍受。究其原因,当然是我要去见一个我认为能够从他那里得到芙颂消息,或是能够和他谈起她的人。但是,就像在其他类似情况下一样(和凯南讲话时,或是在塔克西姆碰到谢娜伊女士时),我向自己隐藏了心里的这种美好激动,努力相信自己去那里只是为了“工作”。如果我没有那么欺骗自己,我和吐尔嘎伊先生的“工作”会面也许会更成功的。

为了道歉,我大老远地从伊斯坦布尔跑来,这本来就给足了他面子,他客气地接待了我。他友好地向我展示了有上百个姑娘工作的织布车间、在纺织机旁工作的年轻女孩(在一台纺织机的后面,背对我坐着的一个芙颂的幽灵,瞬间让我的心跳加速,也让我对真正的问题作好了准备)、新盖的“现代”办公楼和“卫生”的自助餐厅,他这么做是为了让我觉得和他做生意对我们也是有益的。吐尔嘎伊先生本想跟往常一样和工人们一起在自助餐厅请我吃午饭,但我让自己相信这不足以表达我的歉意,于是我说,为了谈论我们之间的那些“深刻问题”,兴许我们需要喝点酒。在他那张留着小胡子、长相一般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明白了我在暗示芙颂的表情,因为我也还没有提起订婚仪式的事情,所以他骄傲地说:“总免不了有疏忽的时候,让我们忘了那件事吧。”但我装糊涂,让这个一心想着工作的勤奋、诚实的人,不得不请我去巴克尔柯伊的一家鱼餐厅吃午饭。一坐进他的野马牌轿车,我立刻想到,他和芙颂曾经在这些座位上无数次接吻,他们亲热的样子反射在了这些仪表盘和镜子上,在她还不满十八岁时,他就逼迫过她,抚摸过她。我想芙颂可能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尽管我对所有这些幻想感到耻辱,尽管我想他很有可能甚至对此一无所知,但我还是不能控制自己。

当我和吐尔嘎伊先生像两个糟糕的男人那样在饭店面对面坐下时,当我看见他用满是汗毛的手把餐巾放到怀里时,当我从近处看着他那鼻孔硕大的鼻子和无耻的嘴巴时,我感到一切都会向不好的方向发展,我的灵魂因为痛苦和嫉妒正在抽搐,我将无法控制自己。他对招待员说“你听着”,他拿起餐巾,用好莱坞电影里的动作,像包扎伤口那样文雅地擦嘴巴。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直到用餐用到一半的时候。然而我为了摆脱心里的邪恶喝下的拉克酒,释放了我心里的邪恶。当吐尔嘎伊先生用一种十分文雅的语言说,床单生意上的摩擦已经解决,合作伙伴之间不存在任何问题,我们的生意会越做越好时,我说:“我们的生意好不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