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师傅,您怎么又犯起糊涂来了?难道没有你的小屋他们就不干了吗?没有你的小屋他们也干,他们在树棵子里干,在墓地里干,现在的年轻人提倡回归自然,时兴野合呢,当然咱也不能说人家不好,这就是人。我早就说过,您就权当在风景地里修了个公共厕所,收点费,天经地义,理直气壮。师傅,您比那些造假酒卖假药的高尚多了,千万别不好意思,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爹亲娘亲不如钱亲,没了钱爹也不亲娘也不亲,老婆也不拿着当人。师傅您大胆地干吧,真出了事,徒弟保证帮你搞掂!"

他想想,徒弟说得似乎无懈可击,是啊,这样的事儿当然圣人不为,但天下有一个圣人就足够了,圣人多了也麻烦,丁十口不想做圣人,想做也做不了。他想,丁十口,你这也是为政府分忧呢,当了林间小屋的屋主算不上光彩事,但总比到政府大门前去耍死狗强吧?想到此他不由地开颜而笑,吓了在一旁剥花生的老妻一跳,她说:

"老东西,你怎么无缘无故地笑?你知道这样的笑法有多么吓人吗?"

"吓人吗?"

"吓人!"

为了防备万一,他把挣来的钱用假名存了银行,存折塞到一条墙缝里,外边糊上了两层白纸。

立冬之后,大风降温,连续三天没有客人。中午时他骑车去了林间小屋,满地的枯叶上沾着的白霜还没融化。太阳黄黄的,基本上没有温暖。他在树下坐了一会,感到冻手冻脚。人工湖畔静寂无声,只有一个脖子上糊着纱布的男人在围着湖不停地转圈子,那是一个正与癌症顽强斗争的病人,本市的抗癌明星,电视台报道过的他的事迹。电视台到湖边来录像那天把他吓得够呛,为了安全他爬到了一棵大树上,像鸟似的在树杈上蹲了两个多小时。后来还来过一帮检查山林防火的人,也把他吓了个半死。他趴在树棵子后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那帮人一个跟着一个从森林小屋边经过,竟然全无反应,好像小屋是天然就在这里的。只有一个胖子,转到小屋后边,撒了一泡焦黄的尿。他隔着老远就嗅到了尿臊味。他心里想:领导上火了。胖子看起来也是一大把年龄了,但掀起尿来还是童趣盎然,他挺着肚子,用尿液在铁皮小屋上画图,一个圈,两个圈,三个圈,第四个圈还没封口就断了水。胖子撒完了尿,用手敲了敲糊窗的铁皮,让铁皮发出一声巨响,然后一边系着裤扣子一边摇摇摆摆地跑着去追赶同伙。除此之外他再也没受到过别的惊吓。树下太冷,他挪到车壳里去坐了一会,抽了一支烟,小心地掐灭烟蒂。然后他闭上眼睛粗算了一下半年来的收入,感到心满意足。他决定明天再来等待一天,如果还没有客人,后天就停业,明年春暖花开后接着干。只要能让我干五年,就可以安度晚年了。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骑车来了。一夜阴风把更多的树叶子吹下来,白杨树几乎成了光秃秃的枝条,几棵混生在松林中的榛树,满树金黄枯叶,但并不脱落,在阴风中哗哗作响,看起来好像满树蝴蝶。他带来了一条蛇皮袋子,还有一根顶端带铁尖的木棍。他把林间小屋周围很大范围内的垃圾捡了一遍。他捡垃圾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报德。他感到社会对自己太好了。他捡了结结实实一袋子垃圾,封好口,搬到自行车后货架上。然后他就进了小屋,准备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一下。一只乌鸦在小屋外大叫一声,使他的心神一颤,他抬头看到,有一对男女,沿着那条灰白的小路,从农机厂背后那个馒头状的小山包上,对着他的林间小屋走来了。

那对中年男女出现在小屋门前时,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男子个头很高,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风把他的黑色的裤子吹得往前飘,显出了他的腿肚子的形状。女人的个头也不矮,他用下了几十年铁料的眼力,估计出她的高度在一米七十左右,上下浮动不会超过两厘米。她上穿着一件紫红色的羽绒服,下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白色的羊皮鞋。两个人都没戴帽子,风把他们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女人不时地抬起一只手,将遮住脸面的头发捋到脑后去。他们在临近小屋时,下意识地拉开了的距离反而泄露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知道这是一对情人,而且多半是历史悠久的情人。当他看清了那男人冷漠痛苦的脸和那女人怨妇般的眼神时,就像刚刚阅读完毕了他们的感情档案一样,对他们的事儿已经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