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故事集2 发声笛(第6/8页)

为这份落寞之情,夏惊涛坐了三年牢。

起初两人还一同去探监。后来马政去的次数就少了,因为事情渐渐像是王晰一个人的了,马政不过是个多余的陪客。于是也就疏懒了。他也受不了夏惊涛的口气,隔着铁栅栏,夏惊涛还要教训人,让马政感到身份倒置、乾坤挪移,自己成了一个囚徒,铁栅栏里的那块地方才是自由之地,而广袤的世界,倒成了牢狱。

“夏攀明天到,你最好精神点儿,别吓着孩子。”

夏惊涛这话说得有些不讲理了。

“你别在他跟前抽烟,大夫都让他戒烟了。”

王晰拿来只烟缸让他掐灭了烟。

掐灭之前他又使劲吸了两口。

“我是为他好,我不想让他在夏攀眼里毁了形象。他可是著名的马叔呢。”

夏惊涛振振有词,说着自己先坏笑起来。

这个消息还是令马政有些激动。四年来,每次在储藏室待着,他都会感到自己身边有一个假想的陪伴。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与女孩之间有种奇怪的相似性。

忽然这么想:自己对夏攀那些糟糕的念头,潜意识里,是不是含有一点儿报复的意思呢?

也不对,报复这个词不准确——好像“抗议”更恰切些?

“命名性失语”也是后遗症的表现之一。看到一件物品,能说出它的用途,却叫不出名称。更何况指认一个无形的欲念。

就算是“抗议”吧。这也不能令邪念变得正当啊。还是——脏。

何况,抗议什么呢?

长久以来,自己是被夏惊涛的春风得意刺恼了吗?他其实够苦的了。女儿才半岁,妻子就跟他离了婚。那时候他连二十平米的落脚地儿都没有,遑论后来两百平米的储藏室。他发达了,可这算是时代的传奇。如果这个时代没错,他也就没错。就算不把他和时代打包在一起,又能诋损他什么呢?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道德上的优势啊——凭一个处长的那点儿工资,怎么买得起有两百平米储藏室的房子。

“没钱你跟我说。”

马政反感的是夏惊涛说这种话时的口气。

“知足吧老马,你这辈子活得够舒服了,我是差不多连屎都吃过的人。”

还有他将人划分为两类时的理直气壮。

他像是真理在握,得享着什么特权:他吃的苦头是能够被说出来的,而一个处长吃的苦头却没法说。一个快意恩仇,一个只能忍气吞声。

可马政坚决不会认可自己“这辈子活得够舒服了”。

大致在夏惊涛“吃屎”的那个阶段,马政刚刚被分配到机关。最忍无可忍的时候,他当众在办公楼的楼道里兜头给自己浇了盆冷水。实在是没法忍。但还是得忍。浇完自己,再灰溜溜地找来拖布将楼道的水拖干净。

和王晰也是分分合合。当年留着短发、少年一般美的王晰,从来不乏追求者。每一次挽回,马政都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只堆积了屡败屡战的心酸。

王晰似乎应该有个更好的前程,结果只当了中学教师。这笔账,似乎也该算在他马政头上。

那么,他想要对之抗议的,就是这无力自辩的人生吧?

“不行你到海边度假去,休养一段时间。”

夏惊涛提议。他怂恿人买房,怂恿人度假,怂恿人去做一切力所难逮的事情,好像从来不曾怀疑过对方的能力。这既让人愤慨,又奇怪地满足着人的虚荣,起码看上去,旗鼓相当,他也把你视为了一个和他一样对世界手拿把掐的家伙。

“你真的能戒了烟?”

夏惊涛故意将一根烟伸在马政鼻子前晃。

真想吸一口啊!

“咱俩是在一起抽的第一根烟吧?”

没错,华山牌,两毛钱一盒。

“我给你枕头下藏几根吧,别让王晰发现。”

王晰可能是去做饭了。夏惊涛果然塞了几根烟在枕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