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灰(第2/6页)

客人们放怀大嚼了好半天,等他们吃完,盛鸡肉的大盘子上只剩两根翅膀和一只大腿。她们还消灭了一磅多黄油,一品脱杯装的高粱糖浆。一个女人说:哎,吃得真舒服。这两个星期,我们除了干玉米饼,就没什么别的东西吃,要是有点黄油、咸肉汁或糖浆来润一润也好啊!人都快噎死了。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离开家呢?艾达问。

——联邦骑兵杀到我们那里,连黑奴都抢,那女人说,今年收下来的粮食全被他们抢走了。有一个人连猪油都不放过,一把一把地抠出来,往他的口袋里头装。我们被扒光衣服搜身,那人说是一个女兵,却生着喉结,把我们藏起来的珠宝首饰搜得一点不剩。然后,他们在雨中烧掉我们的房子,骑马走了。很快,就只剩下一根烟囱,孤零零地守着黑洞洞的地窖,里面灌满了刺鼻的黑水。我们什么都没了,但还是呆了两天,因为舍不得离开家。第三天,我和最小的女儿,站在地窖边上往下看,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都被打得粉碎,堆在那里。孩子拣起一块盘子的碎片说,妈妈,我看我们很快就得吃树叶了。这时我知道,得走了。

——联邦军正是这样,另一个女人说,这是他们对战争的新观念:向妇女和孩子下手,为死去的士兵报仇。

——这是一个让人心碎欲死的时刻,第三个女人说道,你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躲在这个风平浪静的山沟里。

艾达和鲁比送他们去休息。第二天早上,俩人把几乎全部的鸡蛋都煮了,做了一锅玉米粥和更多的饼。早饭后,又为他们画了一幅去山口的地图,便打发他们重新上路了。

中午,鲁比说她想到山坡上看一眼苹果园,艾达就提议她们在那儿吃午饭。她们准备了一份野餐,用昨晚剩下的炸鸡,加上醋腌黄瓜条,还有一小碗土豆沙拉,鲁比为此专门调制了蛋黄酱。她们把食物装在一只木桶里带到苹果园,在树下的草地上铺了一条毯子,坐下来野餐。

午后光线均匀而充足,但太阳却被一层雾气罩住,分辨不出具体方位。鲁比仔细检查了果树,断定苹果长得还不错。然后,她看着艾达,冷不丁来了一句:哪边是北?问完就笑呵呵地等着艾达凭记忆中太阳落山的方向,慢慢推算出东南西北的方位。这是鲁比最近养成的习惯,拿类似的问题来难倒艾达,她似乎特乐意展示出艾达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的不知所以,无所适从。有一天,她们正走在小溪边,鲁比突然问,这水都流过什么地方?从哪里来,流到哪里去?另一天她又问:那面山坡上有哪些植物没饭吃的时候可以拿来充饥,能说出四种吗?到下一次新月还有几天?什么东西现在正在开花,什么正在结果?各说出两种。

艾达目前尚无法给出答案,但她能感觉到,那一天为时不远了,而鲁比就是她的教科书。在日复一日的劳动中,艾达很快注意到,鲁比肚子里还装着许多与种地无关的不切实际的学问。无用的动植物的名字以及它们的生活习性,明显占据了她很大一部分心思。她时常提到那些隐居在世界角落里的小生命:那丛豚草里的每一只螳螂、呆在用乳汁草叶叠成的小巢中的玉米螟、小溪的石块下面长着条纹和斑点的笑眯眯的蝾螈;毛茸茸好像有毒的猪肝色小植物、将死的树木那潮湿的树皮上生长的真菌、独自生活在用小木棍、细沙或叶子搭建的小窝中的每一只幼虫、臭虫和蠕虫,所有的一切,在她心里都有一个位置。每一个生命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自然界中流露的任何迹象,只要能表明某个生命是独立的个体,有其本身的意志,都会引起鲁比的兴趣。

这样,当她们吃饱午饭,坐在毯子上慵倦欲睡的时候,艾达便向鲁比说起,自己如何羡慕她对这个世界门道的精通:种田、烹饪还有那么多关于野生生命的学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艾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