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昭卷·乔郡君(第3/14页)

  她吞了口水,松缓了背上的包裹,战战兢兢地瞧了一眼树下,见远方一行人说笑着走来,小孩儿乖乖地蹲着,大气不敢出。

  “素闻郡君风雅,这园子今日一见,果真气度非凡,繁花异卉,世所罕见哪!”中年男子的嗓音。

  “国老一生见多识广,咸阳旧都阿房连绵,人间仙境不外诸等,此园鄙陋雕琢,或可匆匆一瞥,焉敢入目细瞧,岂不贻笑大方之家?”少年微微笑道,端的风雅温柔,与皇都中传言全不相符,全无权臣奸佞的飞扬跋扈。

  “这花儿养得细致。秦王宫也曾有这样好的海棠。雨后益发娇美了。太尉大人八卦易术益发精进了,推演得连个园子都生生不息的,让人看着羡慕。”国老颔首笑道,“老臣今日实在荣幸,能与郡君一起把臂游园……”

  一行人的脚步越来越远,三寸丁松了口气。午时园子守卫松懈,她倒能趁机一逃。只愿如旁人碎嘴同她所说一般,这海棠树旁的院墙下,有个不大不小不宽不松的洞,容得下三岁孩儿的身躯。她拿着一包金刀币,届时便能海阔天空,逃离这高得骇人的囹圄。

  她正盘算着,耳边有蚊子嗡嗡叫,啪的一声,打死一只,继续想。正想着,雨后松软的泥土上却又传来缓缓的脚步声。

  她从树枝中垂头,正是那奸佞之徒。

  国老游园已毕,想是已离去,那奸佞还穿着暗红色的朝服,想是匆忙间尚未换下。他十分好洁,这一时去换衣裳,便不会拐弯回来了。三寸丁屏息,暗自放心。

  “今日在园子里摆膳,雨后蝇虫多,捧了广藿熏一熏。”少年想到什么,在海棠树下停住,众人领命。

  三寸丁傻眼了。

  不多会儿,香炉子捧来了。不多会儿,蚊子被熏到了树上。三寸丁红润白皙的小脸上全是叮痕,连手指上都有。她被咬得含泪,却不敢吭声,生怕被那坏人听到声响。

  一辈子唯一一次的机会啊。

  那人清雅,背脊挺直,纱帽微垂,吃得悠闲。

  三寸丁摸了摸瘪了的肚子,心中暗自叹气。

  待他吃完,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终觉离自由一步之遥。

  可那少年吃完一炷香的茶水,却微笑对内侍道:“把本君的琴拿来。”

  他吃完喝完又要抚琴。他肩膀很宽,怀抱很暖,这些她都知道,可是他是个坏人。

  少年盘膝坐在海棠树下。海棠花对着薄荷郎。那郎君又不知徐徐弹着什么古韵什么调,靡靡昏昏,连四散的草儿鹿儿都静静屈膝。

  小孩儿揉了揉眼,静静俯视着那少年郎君。

  他抚完琴又要拿着棋子研究孤谱,蹙着眉也很清雅好看。旁人都知道他很好看,却不知道他是个坏人。这个坏人把她变成现在的模样。冬日里不过把她充作一把暖炉,夏日里嫌她活泼,由她被风雨折散。他放与不放手,全然出于一己之私,都与她不相干。她是他养的猫儿狗儿,早已不知道人间是什么模样,更何况天上。

  暑日黏热,小小三寸丁恨恨地晃着海棠,眼泪噙满。花儿惊吓,砸到了少年身上。

  他不曾抬起头,任花簇堆满棋盘。

  她从树丫一寸寸下滑,再一次与自由天堑相隔。

  而后从棋盘下猫身钻入那人的怀中,静静地抱着他的腰。

  少年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她对着他的下颌轻轻呢喃:“我想你啦,哥哥。”

  连逃都未逃走,就在他身旁一整日,十尺树高,不知算不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