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2/8页)

终于,小女兵站起来了。没有了泪,没有了表情。所有的新兵都没了表情。班长令她们钦佩不已也令她们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巴望这雨别停下来,一停了雨,谁也甭想闲着。简直找不着一块干净的地方和一个干净的人。厕所里的泥地也松软了,人们常把厕所的泥带进卫生队的帐篷,再把卫生队的泥带进宿舍。这样,宿舍就不会沾满厕所的泥了。因此,卫生队拒绝人们去看门诊,他们的地盘给踩得一塌糊涂。天稍晴的时候,他们便要在这些帐篷里演习战地手术。他们请宣传队派人与他们合作,到附近村子里动员一些男女农民来做结扎,要是有个农民恰巧犯盲肠炎,他们就满心欢喜地把他抬来,然后再针刺麻醉,把他的肚子豁开。这个盲肠炎患者是宣传臥的人帮着抬来的,抬到一半下起雨来,便又抬回去。因为要做这个手术,卫生队已在紧张和兴奋的情绪中等待了许多天,还请了许多首长来参加。正式手术那天热闹极了,帐篷里外全挤着围观的人。那个山里人很得意,从来没出过这样大的风头。他讨好地对参观者说:“一点也不疼。”有时他皱起眉,但有位护士就会及时往他嘴里塞一块罐头菠萝。手术获得了大大的成功,这结果是使更多的农民迷上了这座帐篷。他们纷纷躺到那床上,让人把他们完好的盲肠割走。卫生队所有帐篷里塞满手术后的农民,而后勤保障部门的罐头却渐渐没了。

吃,成了大问题。这一带很穷,根本买不到肉。有次吴太宽好不容易下决心,动用了从成都带来的腊肉。他把盛腊肉的盆刚往地上一放,一群人便扑过来,与此同时,某人脚上带起一大砣泥,不偏不倚,正落在肉盆里。大家伤心了一会,但还是立刻把肉抢光了。吴太宽很吃惊,因为空掉的盆里,那砣泥依旧完好无损地存在着,肉却是一块也没了。他们精确地绕开泥而获得肉,不能不承认这技术很棒。尽管报上总是理直气壮地说:形势大好,而吴太宽知道各种食品及物品都需要他进一步挖空心思去搞。为了让大家稍稍满意,他不得不使自己品德变得更恶劣。有时甚至要做些很不像话的交易,比如用两车煤跟远郊的公社换了四分之一车花生术。他认为,自己完全是在这类交易中堕落了。看见大家狼吞虎咽地吃肉,他觉得他的优良品质就这样被他们吃掉了。

最近大家都变馋了,一谈起吃的来就激烈得很。好几次学习讨论会,都谈到吃上。起初兴奋,而后恶狠狠,最后一个个都浑身稀软了。尤其女兵们,出发前各人自备的小零食早已吃光,蔡玲在吃最后一块米花糖时,尽管蒙紧被子,那咯嘣嘣的咀嚼声还是让她们大受折磨。那一刻,她们差点把这个吃独食的人轰出屋子。有次进县城演出,人家招待了一些糖果,这些劣质糖果坚硬无比,放在嘴里,不知是牙对付它,还是它对付牙,但它们还是很快被消化掉。陶小童把自己的一份糖果分给八个新兵,在那一刻她们对班长生出无限热爱。见了糖,她们就变得十分没出息,甚至发展到半夜站岗去偷农民的李子杏子。

陶小童对偷农民果实这事深恶痛绝。“谁干的?!”她攥着几只杏核。

“我们……”

“到底几个人干的?”

“我们……”

陶小童数了数,完全灰心了。除她自己,她们全都干了。小女兵们知道,班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并不是沉默,她马上就会想出一个措施来。等着瞧吧,她沉默的时间越长,惩罚措施就越厉害。

“从今天起,”陶小童心平气和地说,“不要两个人站岗了。”

她们顿时眉开眼笑。

“一个人站!”

“什么?”

“一个人站夜岗!这回听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