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6页)

“再见了,”他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儿意思。”

他把一个小纸包塞在我手里,火车开动了。我打开纸包,发现里面是两块半克朗的银币,外面裹着一张手纸。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能多五个先令的零花钱心里自然高兴,但是想到特德·德里菲尔德竟敢给我赏钱,我感到非常气愤和羞辱。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的任何东西。的确,我和他一起骑过车,划过船,但是他并不是什么大老爷(我是从格林考特少校那儿听说这个称呼的)。他给我五个先令,这完全是对我的侮辱。起初,我想一个字也不写就把钱寄还给他,用沉默来表示我对他失礼的愤慨。后来我又在脑子里拟定了一封很有尊严、措辞冷淡的信,信中说我很感谢他的慷慨,但是他一定清楚一个上等人是不可能从一个几乎素昧平生的人手里接受赏钱的。我反复琢磨了两三天,越来越感到舍不得这两块钱币。我相信德里菲尔德的本意是友好的,当然他不大礼貌,不懂人情世故,但是要把钱寄回去伤害他的感情,我又很难下得了手,最后我把这两块钱币用掉了。可是我并没有写信去向德里菲尔德道谢,以此来安慰我那受到伤害的自尊心。

然而,等到了圣诞节,我回黑马厩镇度假的时候,我最急切想见到的仍是德里菲尔德夫妇。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小地方,只有他们似乎还和外面的天地有着某种联系,而这时候外面的天地已经开始使我急切好奇地产生了各种幻想。可是我无法克服自己怕难为情的毛病,跑到他们的住所去拜访他们,我希望我能在镇上碰见他们。这时候天气非常恶劣,街上狂风呼啸,砭人肌骨。很少几个因事外出的妇女,身上宽大的裙子给刮得像暴风雨中的渔船,歪歪斜斜地在街上走着。疾风卷着冷雨。夏天,天空从四面八方热乎乎地围着这片怡人的乡野,现在天空却成了一片黑沉沉的大幕气势汹汹地覆向大地。要想在这种天气偶然在街上撞见德里菲尔德夫妇,那是不大可能的。于是我终于鼓起勇气,有天用完下午茶点就溜出了家门。从家里到车站的那段路一片漆黑,到了车站才有寥寥几盏昏暗的路灯,好让我可以不太费劲地在人行道上行走。德里菲尔德夫妇住在一条小路上的一幢两层楼的小房子里。那是一幢颜色暗淡的黄砖房,有一个圆肚窗。我敲了敲门,一个小女用人不一会儿前来把门打开。我问她德里菲尔德太太在不在家。她犹疑不定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让我在过道里等候,说她进去看看。我已经听到隔壁房里的说话声,但是在女用人开门进去又随手关上门后,说话声就停止了。我隐隐约约有种神秘的感觉;到我叔叔的朋友家拜访时,即使家里没有生火,要临时点上煤气灯,他们也要把你请进客厅。可是门开了,德里菲尔德走了出来。过道里光线很暗。起初他看不清来客是谁,不过他很快就认出了我。

“哦,原来是你。我们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接着他大声喊道:“罗西,是小阿申登。”

里面有人叫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德里菲尔德太太已经跑到了过道里,和我握起手来。

“快进来,快进来。把外套脱了。这天气实在糟透了,是吗?你一定冷得要命。”

她帮我脱下外套,解下围巾,抢过我手里的帽子,把我拉进房去。房间很小,摆满了家具,壁炉里生着火,房里又闷又热;他们有煤气灯,牧师公馆里还没有,那是三盏蒙着毛玻璃的球形灯罩的灯,房间里充满了它们发出的刺眼的光线。那儿的空气却灰蒙蒙的,弥漫着带有烟草味的烟雾。我起初被自己受到的热情洋溢的欢迎搞得头晕目眩,惊慌失措,没有看清我进房时站起来的那两个男人是谁。随后我才认出一个是助理牧师盖洛韦先生,另一个是乔治·肯普勋爵。我觉得牧师和我握手的时候有点儿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