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6/7页)

“‘上我那儿去看看我的相册吧,怎么样?’哈里问道。

“‘去的话倒也可以,’我说。

“那时哈里在查令十字街有一套很小的公寓房,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浴室和一个小厨房,我们坐马车到他那儿,我在他的公寓里过了一夜。

“等第二天早晨回到家的时候,早饭已经放在桌上。特德刚开始吃。我拿定主意要是他说什么,我就要冲他发火。我不在乎会发生什么事。以前我挣钱养活自己,我准备再这么开始。我巴不得能立刻收拾行李离开他。可我进屋的时候,他只抬头看了看我。

“‘你来得正是时候,’他说。‘我正想把你的那份香肠也吃了。’

“我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茶。他继续看他的报纸。吃完早饭,我们一起去医院。他从来没有问起那天晚上我上哪儿去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那段时间他对我体贴极了。我心里很难受。不知怎么,我觉得我就是不能把这事给忘了。特德竭尽全力地想要让我觉得好受一点。”

“你看了他写的书后怎么想呢?”我问道。

“噢,我看到他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的确吓了一跳。我想不通的是他竟然把这些都写出来。谁都会认为这是他最不愿意写进书里去的事情。你们这些作家,真是一些怪人。”

这时电话铃响了,罗西拿起听筒听着。

“哟,瓦努齐先生,谢谢你给我来电话!哦,我身体很好,谢谢你。唔,要是你爱这么说也成,又美又好。等你到了我的年纪,就什么恭维话都爱听了。”

接着她就和对方聊起来,我觉得她的声调有一种轻浮的卖弄风情的味道。我并没有留神去听他们谈话,这个电话似乎拖得很长,所以我就思考起一个作家的生活来。那真是饱经忧患。开始的时候,他必须忍受贫困和世人的冷漠;等到取得了一些成就,他必须神色欣然地应付任何意想不到的情形。他的成败有赖于喜怒无常的公众。他得听凭所有下面这些人的摆布:记者们采访他,摄影师要为他照相,编辑催他交稿,税务官催他交所得税,身份高贵的人请他去吃午饭,协会秘书请他去演讲;有的女人想嫁给他,有的女人要和他离婚;年轻人要他的亲笔签名,演员要求在他的戏里扮演角色,素不相识的人问他借钱,感情冲动的女士征求他关于婚姻方面的意见,态度认真的年轻人要他指点他们写作,还有经纪人、出版商、经理、令他厌烦的人、仰慕他的人、评论家以及他自己的良心。可是他可以得到一种补偿。无论何时,只要他心里有什么事情,不管是令他心神不安的某种想法,好友亡故的哀痛,得不到回应的相思,受到伤害的自尊心,还是对一个他曾好心相待的友人背信弃义的愤怒,总之,只要心中产生一种激情或一种令他困惑不解的想法,他只需要把它写成白纸黑字,用它作为一个故事的主题,或是一篇散文的点缀,好最终把它彻底忘却。他是唯一自由的人。

罗西放下电话听筒,向我转过身来说:

“这是我的一个男朋友。今天晚上我要去打挢牌,他打电话来说他开车来接我。当然他是一个意大利佬,不过他人不错。他以前在纽约市中心开一家很大的食品杂货店,可是现在他退休了。”

“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再结婚吗,罗西?”

“没有。”她笑了笑。“倒并不是没有人向我求婚。可是我现在这样子过得很愉快。这个问题我是这么想的:我不愿嫁个老头儿,可是在我这个年纪再去和一个年轻人结婚,那也太荒唐了。我这辈子曾经度过快乐的时光,打算就这么收场。”

“你怎么会和乔治·肯普一起私奔的?”

“哦,我一直很喜欢他。你知道,我还不认识特德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当然那时我从没想到会有机会和他结婚。首先因为他已经结了婚,其次他还得考虑他的地位。可是后来有一天,他跑来对我说一切都搞砸了,他破产了,几天内就会发出逮捕他的拘票,他要到美国去,问我愿不愿和他一起走。这时候我怎么办呢?他这个人一向显得气派十足,住的是自己的房子,坐的是自己的马车,那会儿身上却可能什么钱都没有,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这样到美国去。我又不怕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