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页)

他松了口气,脸上一亮:“我是安德鲁的朋友。他让我来告诉你,他很抱歉过不来了。”

我现在该怎么描述他呢?我该从哪儿开始?我该如何将这个第一印象从那遥远的时刻中提炼出来?我该怎么描述出他完整的肖像,那由层层色彩构成,却又重回纯净的肖像——那幅当我的双眼第一次停留在他身上时所绘出的草草的铅笔素描,带着它所有的广度和宽度?那可能吗?我真的能保有那毫发毕现的观察、那清晰的估量,当失去之手一遍遍地触摸回忆,用指纹为它们上色的时候?

“他还好吗?”

“一切安好。他和他妻子没沟通好,他现在得去接他女儿了。”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富有情感,听上去湿漉漉的。他英语说得很好,灵活、随意又自信,他语调中无法忽视的口音显然来自阿拉伯语。

“我是哈米。”他的喉音“h”给这个地方带来了一种强烈的、属于异域的声音的回响。他伸出手来,平静、长久地与我相握:“哈米·纳赛尔。”

“哦,所以你就是哈米。”现在都说得通了,一切都瞬间清晰,“你是他的阿拉伯语老师……”

在我的手掌中,依然能感受到来自他的手掌的、令人混乱的触碰:他的手掌因为天气而寒冷又干燥,但手指却很温暖、有力。我试着回想安德鲁还说过他什么。“他是一个那么英俊的、才华横溢的家伙,你一定得见见他。”我记起安德鲁这样说。不知为何,我想起他告诉我哈米是个演员,或者是个戏剧院的学生。

“我们快要上完课时,”他说,随意地指了下大街,“他妻子打来了。”

我的目光跟随着他的手——它缓缓地移动和停在空中的方式吸引了我的目光。“是,他确实提起过你们今天要见面。”我说。

和桑德拉的艰难分手和她留下的空虚感在周末的时候会越发强烈,这让安德鲁怀念起他在雅法租房住的日子。他那时为路透社工作,带着自己的相机在军事分界线上偷偷遛来遛去,从希伯来去往阿拉伯。

我试着找点别的来说,哈米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胡子拉碴的脸上挤出一个酒窝:“他是个好人,安德鲁。他不错。”他两颗门牙中的一颗有点黄,他咧开的嘴里露出淡粉色的上牙龈。

“你……”我奇怪地犹豫了,“你来自拉马拉,对吗?”

他轻轻颔首:“希伯伦,之后是拉马拉。”

“那我们几乎是邻居。我来自特拉维夫。”

在我这样说的时候,我的声音一定停顿了一下。它紧张地躲进了我的喉咙里,因为哈米倚在桌上,像在说一个秘密似的轻声耳语:“我知道。”

那么,我该从哪里开始呢?你会怎样把一个人的脸从千万张脸中区分出来?你得用上多少诗行和多少毫无新意的形容词?我该怎么描绘他第一次看向我时的脸,那依然充满神秘感的一瞥?在数不清的棕色眼眸中,我该如何分辨出那双温柔的、坦率的眼睛?它们那睿智又机敏的神情,那有点古怪和不同寻常的神情。我该如何描绘他的双唇、他的鼻子、他的眉毛和下巴?我可以用全新的、不带感情的视角去观察一个印在咖啡馆纸巾上的肖像,那么也许我可以通过坐在旁边一桌的人的眼睛,或者通过那个侍者的双眼来看哈米?

“您想点些什么吗?”侍者问哈米。

他站着没动,看着椅子说:“我能坐这儿吗?”

哈米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一片卷曲的花灰色海洋,发尾弯向四周。他有双柔和的肉桂色的眼睛,睫毛又长又浓密。有一个瞬间,我以为他涂了睫毛膏。他有五英尺六英寸(1)高,穿着棕色的灯芯绒裤子、灰色的毛衣和一件褪了色的小山羊皮夹克。甚至在此刻之前,在我们握手时,我就注意到了他那双宽大、美丽的手有多温柔。当他点的浓咖啡和水被送来时,他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而我,在偷偷检视他手指关节上的毛发。他卷起袖子,前臂上有丛丛毛发,手腕上静脉血管蜿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