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第4/26页)

“一共五百块,我没想到会有这些钱。你以后可以少编一些了,他说了每月要来收的,我们还可以抬价。”妻子高兴地扬着手中的钱说,说完赶紧将钱藏在枕头底下的一个布包里,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痕在窗口看了很久,想等那人从山里往回走,但那人始终没有回来。他知道这条路只能通往山里,那么肯定他是到山里去了。这是一座荒山,山上仅有这一条不成形的小路,就是白天里,也只有熟悉地形的人才去山上,夜间从来没人敢去,怕迷失在里面,也怕野兽。痕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简直不可思议。于是问妻子注意过这人的长相特征没有,妻子说没有,因为他长得太平常了,和那些收购草席的贩子没什么两样。痕又记起,他竟没有向这个人吹嘘自己的编织技术!这可是生平第一次,为什么会忘了呢?就因为他不曾问起!平时,无论什么样的客人来到他家,总少不了问起他的编织技术。一问,他就开始吹嘘,一吹就忘乎所以似的。而这个人,似乎与他心心相印,又似乎与他有什么默契,反正他有这种感觉,才拿出中间缺一块的草席卖给他的。整整一晚上,他连想都没想过吹牛的事!

痕很兴奋,走到厅屋里打开灯,编起草席来。妻子催了几次他也不去睡,脑子里不断地将发生的事走马灯似的演了又演,反复地在心里与那收草席的和那凶恶的铁匠对话,设想种种的遭遇,今后可能发生的种种变化,直到黎明时分才进屋去睡。

第二天,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单调,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他让妻子进村去探听,看看村子里可有什么传言。过了一会儿,妻子回来了,告诉他没有。他便在心里讥笑自己竟然神魂颠倒起来,太不像话,于是又强制自己履行作息时间表,装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妻子对于他的举动心领神会,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他们俩都在心里存着那个疑惑:谁知道那收草席的人靠不靠得住呢?世上的怪事谁能预料?

不声不响过了些日子,景兰又来了。

景兰是看见过他那些古怪的织法的,今天一进门就谈起他那床中间缺了一块的席子,弄得痕警惕起来。

“我对于你的改良织法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他侃侃而谈,又是那陈腐的一套,自己却以为发现新大陆,言谈中还不知不觉地要凌驾于他之上。

“我已经将那床席子扔进垃圾站了。”痕打断他的话,傲慢地眯着眼,“我一直在想,你干这一行太委屈了,靠这行当养家也太困难。我嘛,反正已经老了,无所谓。这一行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景兰做作地瞪大双眼,痕又从他脸上看出村里人那种古怪的表情来。“狗改不了吃屎。”他想道。

“然而事业呢?一个人,尤其男人,没有事业心算个什么东西?另外还有荣誉,还有谁比你更看重它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口里不说并不等于不知道,我们要实事求是。”

“这编草席,实在也算不了什么事业,我只不过是喜欢吹一吹牛罢了,谁又当回事呢?就连你,也是在嘴上附和而已。”

“你怎么怀疑起我的诚意来……”景兰做出吃惊得说不出话的样子,继而又转为愤怒,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告辞了。

“走了正好,”痕对妻子说,“现在门一响,我就紧张,怕来什么人。来了人我又忍不住吹牛,吹完又后悔。不来人倒好,免得破坏了我的作息时间。”

然而那铁匠却来了。来了便毫不客气地坐下,自己倒茶喝。这个人,仍旧穿着打补丁的裤子,腰上别着砍柴的刀,满脸匪气。

痕不敢先开口,自顾自地编草席。时间一点点挨过,屋里只有他们俩,谁也不理谁。铁匠倒沉得住气,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当两个热水瓶里的水全倒光了时,便站起来,一边出门一边回过头来抛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