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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喊:“干爸。”

根生很喜欢复生,抱在膝盖上逗了一会儿。玉生泡茶过来,问了问近况,根生说了一点,水生替根生答了一点。玉生默然,起身关门关窗,才说:“你还回苯酚厂吗?宿小东还在,现在是副厂长了。”

根生说:“我有我的想法。”

玉生说:“爸爸活着的时候,最怕你搞事。你现在放出来,应该找老婆、结婚,有份稳定工作,但不要回苯酚厂搞事了。”

根生说:“我不会的。”

玉生说:“看见宿小东,要喊厂长,要忘记他是宿小东,忘记他是仇人。”

根生说:“我记得了。”

玉生说:“看见那些打过你的人,也是。”

根生说:“好的。”

水生也叮嘱了几句,根生听着,并不接茬,喝了口茶,站起来说:“酒醒了,我走了。”玉生和水生见他破衣烂衫,忙问他去哪里,根生仍是笑嘻嘻地说:“须塘镇家里啊。”玉生说:“你就在我这里搭铺睡一晚上吧,须塘太远了。”根生摆摆手,推门走出去,外面漆黑一片,星月皆无。水生忙追出去,然而根生虽然瘸了,走路却不慢,水生听到地上沙沙的声音,根生拖着腿,一条黑影摇摆着,忽然就看不清了。

水生对玉生说:“喝酒的时候,我答应帮他去找厂长书记。他现在放出来,厂里必须接收的,但具体放在哪个岗位上,十分要紧。最好是个闲差,他那条腿什么都干不成了。你刚才让他不要搞事,虽然是好心,但显得我怕被他拖累似的。”

玉生说:“就算他生气,我还是要说的。他半辈子吃这个亏,管不住自己,所以坐牢。”

水生说:“他是倒霉才坐牢。”

为了根生的事情,水生备了三条香烟,先找了劳资科、保卫科和行政科的头头。这三个人对于孟根生回到工厂都很无奈,谁都不想再看见孟根生,他拖着腿在厂里走路的样子,让人想起过去。

水生说:“第一,看浴室的老万马上就要退休了,我想让根生顶他的岗,需要行政科同意;第二,分配工作是劳资科的事情,劳资科长也要同意;第三,刑满释放分子管浴室,不知道合不合规矩,得保卫科同意。”

三个科长说:“只要书记同意,我们没意见。”

水生把香烟递给他们,说:“书记不会明说的,得你们先拍胸脯,我才能去找书记。”

三个科长说:“我们不敢,孟根生来者不善。”

水生说:“我做保人,他不搞事。”

三个科长说:“小事你可以保,大事难说,他万一打算一把火把厂子烧了,你也保?”

水生无奈,说:“反正要给他安排岗位的。他只要在厂里,总有办法点火烧房子。给他个闲差,至少心理平衡一点。”

三个人撇下水生,点着烟跑到一边商量了几句,回过头来对水生说:“我们厂每隔几年就会出一个偷看女浴室的色狼,浴室是安全重地,女工洗澡很要紧,不能让刑满释放分子去看守。最闲的工作,莫过于废品仓库,让孟根生去废品仓库吧。”保卫科长又叮嘱:“告诉孟根生,不要去找宿厂长的麻烦,否则,就不是开除的问题了,要重新回炉坐牢的。”水生点头答应,心想废品仓库也许更适合根生。

自此,根生便回到了厂里,又给了他一间宿舍,仍旧和十年前一样。废品仓库在工厂西边,紧靠围墙的地方,里面很大,堆满报废的设备。只是顶棚漏风,冬天难熬,不如浴室门房有蒸汽管道通过。水生对根生说:“你老老实实在仓库待一阵子,我再想想办法,等大家都认为你很老实的时候,把你调到食堂去。”

根生说:“是。”

有一天,水生去废品仓库看根生,天上下着大雪,根生披着一件棉大褂,独自坐在一堆废旧马达之间,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的什么。雪片从顶棚缝隙中飘进来,零零星星地落在他头上。根生看起来真是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