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普桑修道院 第四章(第2/6页)

弗农骄傲地说,他可以数到一百。

“那么多!”弗朗西丝说,“墙上的花应该不到一百朵。我猜有七十九朵,你猜有多少朵?”

弗农猜有五十朵。他很确定不可能超过五十朵的。他开始数了,但不知怎么的,他不知不觉地阖上眼皮,睡着了……

噪音……噪音与疼痛……他惊醒了。他觉得热,非常的热,而且有一股疼痛传遍半边身体。噪音愈来愈近,这种噪音总是让人联想到妈咪。

她像一阵旋风似的进了房间,那件类似斗篷的衣裳在背后摇曳。她像只鸟——一只很大很大的鸟,而且就像鸟一样地俯冲到他身上。

“弗农,我亲爱的,妈咪最亲爱的,他们把你怎么了?多么可怕,多么恐怖,我的孩子啊!”

她在哭泣。弗农也开始哭,他突然间害怕起来。迈拉在呻吟抽泣。

“我幼小的孩子,我在世上仅有的。神啊,别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别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如果他死了,我也会死!”

“戴尔太太……”

“弗农,弗农,我的宝宝……”

“戴尔太太——拜托你。”

那声音里包含的是利落的命令,而不是恳求。

“请不要碰他,你会弄痛他。”

“弄痛他?我?他的母亲?”

“戴尔太太,你似乎不明白,他的腿断了。拜托你,我必须请你离开这个房间。”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告诉我,告诉我,那条腿必须截肢吗?”

弗农口中冒出一声哭号。什么叫截肢,他连一点概念都没有——可是这听起来很痛,而且比痛更重要的是,听起来很可怕。他的哭号变成一阵尖叫。

“他快死了,”迈拉哭喊道,“他快死了,他们却不肯告诉我!可是他应该死在我怀里啊。”

“戴尔太太……”

不知怎么的,弗朗西丝已挡在迈拉跟床铺之间了。她抓住迈拉的肩膀,声音里有奶妈对下级女仆凯蒂说话时的那种口气。

“戴尔太太,听我说,你必须克制一些。一定要克制!”她抬起头,弗农的父亲就站在门口。“戴尔先生,请把你太太带开。我不能让我的病人激动心烦。”

父亲沉静又明理地点点头。他只看了弗农一眼,说道:“运气不好,小子。我的手臂以前也曾断过。”

事情突然之间变得没那么吓人了。其他人也曾断过腿跟手臂。父亲揽着母亲的肩膀,带着她朝门口走去,同时低声说着什么,她抗拒、争论着,声音因为情绪激动变得高亢刺耳。

“你怎么可能了解?你从没有像我这样照顾过孩子。孩子需要母亲的——我怎么能把孩子留给一个陌生人照顾?他需要母亲……你不明白,我爱他。没有什么比得上母亲的照料,每个人都这么说。”

“亲爱的弗农……”她从丈夫的手臂中挣脱,回到床边,“你要我陪,不是吗?你要妈咪吗?”

“我要奶妈,”弗农啜泣着说道,“我要找奶妈……”

他指的是他原来的奶妈,不是弗朗西丝。

“喔!”迈拉说道。她站在那里,全身发抖。

“来吧,亲爱的,”弗农的父亲轻柔地说道,“走吧。”

她靠在他身上,一起从房间离开,含糊的字句飘回房间里。

“我自己的孩子,背弃我转向一个陌生人。”

弗朗西丝抚平了床单,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奶妈很快就会回来了,”她说道,“我们今天写信给她,好吗?你再跟我说信里要写些什么。”

一种奇特的新感受从弗农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感激。有人真的了解他。

后来弗农回顾童年时,这段日子显得相当突出。“摔断腿的那时候”,标记出一个独特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