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记 一九四〇年十一月·陪都重庆(第6/8页)

霖霖顿感扫兴,“你也跟我妈似的,处处小心谨慎,哪有这么麻烦。”

敏言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人世险恶,等你日后自己出去闯荡一番就知道了,现今跟你说也没有用,你被保护得太好了,霖霖……你是所有人手心里的露珠,谁都不忍让你沾到丁点儿尘埃,可这个世界才不是你现今所见的样子,它的阴暗处还多着呢。”

“看你说得老气横秋的样子,明明比我还小,你不也是薛叔叔的掌上明珠,百般呵护着长大的!”霖霖不服气地笑嗔。敏言却眼色一黯,侧过脸去,淡淡地说:“我怎能和你比。”

“敏敏,这叫什么话。”霖霖眉头一皱,扳过她肩头,“你不要胡思乱想,薛叔叔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敏言怅然而笑,“自从母亲走后,也只有他是一心一意眷顾我的,我也只有这么一个父亲相依为命。倘若没有他,我在这世上也就什么都不是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无所谓。”

霖霖听得错愕,“你怎会有这种怪念头!难道我们,我和高彦飞,还有妈妈和蕙殊阿姨,就不是你的亲人朋友了吗?”

敏言回眸看着她,幽幽一笑,“傻丫头,你当然是我的好姐姐,只是……这是我自己的怪念头,你是不会懂的。在你们面前,我始终是个外人,倘若不是做了薛晋铭的女儿,谁又会在意我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呢。我不像你,你生来就是众星捧月,无论从前姓霍还是现在姓沈,你总是许多人的珍宝。而我只是我父亲一个人的女儿,旁人对我好,无非是看着他认下我的分上。你知道这些年我不顾一切打拼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想为父亲挣得颜面,挣得他的器重。我本就一无所有,也不怕失去什么,能够叫我害怕的,只是失去这唯一的父亲。”

也许是心中的委屈压抑太久,从未想到会在她面前说出这些话来,话音甫一落地便又后悔,敏言转过身,不想被霖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圈,暗恨自己不够坚强,竟在她面前自伤自艾。

霖霖早已听得怔了,一时不知如何应答,连劝慰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敏敏……你真是想太多了,我从未将你当外人,妈妈和蕙殊阿姨她们也一向心疼你,你这样想真是错怪她们了。”

“我谁也没怪,你用不着劝我,我这些怪念头过去了也就罢了。”敏言却已回复了平常神色,一笑转身,牵起霖霖的手,“走吧,回屋子里去,外面可真冷。”

被她俩撇在一旁良久的慧行,终于忍不住跺脚,“不好玩,不好玩,你们都不陪我玩!”

“慧行乖,我们当然陪你玩了。”敏言蹲下身子捏了捏慧行的脸颊,将他推到霖霖身旁,“问你霖霖姐,她的机灵点子最多了,说说看我们玩什么。”

霖霖看着敏言,心绪犹自起伏,只得随口笑笑,“玩……捉迷藏好了。”

慧行是最爱玩这个的,这一玩起兴,竟没完没了缠着霖霖和敏言玩了大半日。眼看时近中午了,屋子里能躲藏的每个角落也都躲了一遍,两个人渐渐被慧行撵得无处藏身。

霖霖狼狈地猫在厨房外面的角落里,没等慧行找来,却被午间做饭的炊烟熏了个够呛,只得溜出来匆匆另找地方藏。屋子上上下下也就这么两层,耳听慧行嗒嗒脚步声逼近,霖霖慌不择路退进走廊尽头,蓦然发现杂物室的门似乎坏了,竟没有锁,忙一闪身躲了进去。

里面尽是搬家时堆放的陈年旧物,母亲念旧,什么都不舍得丢,竟摆了满满一屋子。连同旧屋主以前的古董家私也在,母亲喜爱的那雕工精细的花梨木立柜和书架也存在这里,日久积了厚厚一层灰。偌大的杂物间正中是蒙着绒布的钢琴,却一次也没弹过。

霖霖猫下身子刚想躲在钢琴后,一想不妥,索性钻入那花梨木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