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记 一九五〇年九月·重庆(第4/5页)

激动万分的君老太太紧紧抓着启安与艾默的手,一时竟血压急升,家人慌了神,忙安抚着老太太吃了药躺下。趁着老太太昏昏睡去,启安与艾默告辞出来,打算等君老太太情绪安稳一些再来拜访。

离开君家,两人一言不发走出楼门,站在阳光明晃晃的小巷子口,身边路人匆匆穿行,只有他与她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彼此。

所有的谜,所有的话,都在四目相对的刹那化进对方眼底。

种种误解与隐瞒,已不必解释,也无须多言。

不同的血脉连着相同的离合悲欢,被命运缠绕又隔绝了近一个世纪之久的两个家族、三个姓氏,在他和她重逢的时刻,终于从时光里苏醒过来。

倘若再唤一声彼此的名字——

艾默。

严启安。

却已是从姓至名都已焕然一新。

过往风流,尽数留在过去,再不是往日的面孔。

“启安,为什么你姓严?”

“我从母姓,因为母亲家中无后,父亲让我改承严家姓氏,好让母亲有所安慰,”启安微笑,提及家人,语声充满暖意,“我家中还有兄姊和一个小妹,大哥已经成家,姐姐和我居无定所,只有小妹在长辈身边。”

艾默静静地听着,淡淡的笑容里流露出一丝向往,一丝怅惘,半晌轻声问:“二老都好吗?”

“母亲身体差一些,父亲还好,他们还时常外出旅行,八年前曾回来过一次,到过茗谷,带回去一些照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地方。”

“八年前……”艾默咬住嘴唇,眼里热热地泛起潮意,“我母亲生前最后一次去茗谷,也是八年前,那时她刚知道自己得了癌症。”

启安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深深地看她,将她单薄肩头轻轻拢住。

艾默笑了一笑,仿佛是给他安慰,却不知自己眼里的伤感几乎将他再次溺了进去。

“对了,”启安振作心情,温言笑道,“你是否听过一个姓氏,叫作Quine?”

艾默觉得异常熟悉,却突然想不起来。

他笑着提示她,“Ralph Quine!”

“啊!”艾默恍然,“我记得的,是外婆的……友人?”

启安点头微笑,“你知道吗,Quine先生战后离开中国后,仍然做记者,走遍大半个世界,后来娶了一位华裔妻子。他晚年写了一本书,书名叫《永不凋零的东方玫瑰》。”

他看着艾默动容的神情,笑容愈深,娓娓地说:“Quine一家和我们家一直保持着友谊,他有三个子女,小女儿所嫁的也是一个华裔男子,名叫薛启恩。”

艾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启安笑嘻嘻地说:“我的大哥。”

如此一家人,岁月静好,恩爱安乐。

“怎么了?”启安敛住笑容,看见艾默眼里的泪水汹涌而出。

“真好,这样真好,”艾默摇头笑,泪珠不住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我不是难过,我……只是感激,感激有你们陪她过完余下的人生。”

启安没有说话。

艾默转过身,狼狈地擦去泪水,“对不起。”

话音未落,身后一暖,他的手臂从后面环过来,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艾默身体发软,力气迅速流失,只想软绵绵地跌进这怀抱,什么也不去管。

他的气息温柔地低拂过耳畔,手臂坚实,满满的安全感将她包围。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重修茗谷吗?”他问她,声音低如耳语。

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想,什么也不想,这样就已经够了。”

他静了一刻,低低地问:“也不想知道关于霍老夫人更多的事吗?”

“你,叫她什么?”艾默睁开眼睛,回头看启安。

启安挑了挑眉,不认为有何不妥。

“为什么你不叫她祖母?”

启安哑然,看着她复杂的表情,慢慢笑了,“因为她并没有改嫁给我的祖父,她一直被称为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