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花园(第2/12页)

船驶入港口,到达岸边。就这样,他来到了自己降生的岛屿,又一次站在乡亲们中间;高昂的呼声发自人们的心底,他心里的思念广漠为之震颤。

水手们预料他会说些什么,于是一个个静默无言。然而他没有开口,因为记忆的忧伤已将他心灵填满。他暗自言语:“我不是说要歌唱吗?我不能不开启双唇,让生命之声随风飘飞,尽享快乐,寻求佐助。”

这时,克丽玛走上前来,孩提时代,这位姑娘曾与他一起嬉戏在母亲的花园里。她说:“你有十二年不在我们中间露面了。十二年来,我们一直在盼望着听到你的声音。”

穆斯塔法无限温情地望着克丽玛。当死神拍翅将他母亲的灵魂送往天上时,正是她为老人家阖上了眼帘。

他回答到:“十二年?你说十二年,克丽玛,是吗?我是不用银河系的标准度量我的思念的,也不用回声测深与远。因为爱一旦变成思念之情,用时间测算便失去了意义。

“有那样一种短暂时刻,包含着极长时间的分别。虽然如此,但分别只不过是精神疲惫,也许我们彼此间并未远离。”

穆斯塔法朝人群望去,但见那里有老有少,有瘦弱者,也有强健者;有久经风吹日晒而面色变得黝黑的,也有的面透青春秀美。他发现每张脸上都闪烁着思念与期盼的光芒。

其中一个人说:“导师,生活何其严酷,摧毁了我们的希望和意愿,令我们心绪烦乱,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我求您为我们揭示痛苦根源,让我们宽舒欢乐。”

穆斯塔法怜悯之心顿生。他说:“生活,比一切生灵都古老,正如地上的美物诞生之前,美早已拍翅飞翔;又像真理,为人所知、被人道出之前,早已存在世上。

“生活,在我们沉默时低声吟唱,在我们睡梦中展示幻想。我们遭受挫折、情绪低落之时,生活却得意洋洋,高居宝座之上;我们泣哭落泪之时,生活却笑对艳阳。当我们拖着沉重的奴隶镣铐时,生活却自由徜徉。

“我们常用最坏的词语称呼生活,原因在于我们自己处身黑暗痛苦之中;我们常认为生活空空洞洞,无益可言,原因在于我们的灵魂徘徊荒野,我们的心醉于贪婪酒盅。

“生活深奥,高贵而遥远莫测;虽然如此,她却近在咫尺。你们的眼界再宽,也只能看到她的脚;你们的身影再长,也只能遮住她的脸;你们的气息再足,也只能传到她的心间;你们的低语回声,到了她的胸中,就会化为春令和秋天。

“生活与你们的‘自大自我’一模一样,是被遮盖、被隐匿着的。虽然如此,然而生活一旦开口说话,八面的风都会变成词语;当她再次启齿时,我们唇间的微笑、眼中泪珠均会化为言辞。生活歌吟之时,可令聋者闻声,带他们高翔云天;生活走来之时,能让瞽者看见,无不大惊、茫然地跟着生活走向前。”

穆斯塔法终断话语,众人一片沉静。那寂静的天空中,回荡着一种无声之歌,使众人心中的忧苦为之一消。

穆斯塔法离开人们,径直向花园走去。那本是他父母的花园;二老就像他们的先辈一样,长眠在那里。

那些人都想跟着他去。他们看到那花园是最后一个地方,而他也只有孤孤单单一个人。因为亲人无一人在世,没人再能按照家亲习惯为他举行接风洗尘宴会。

然而船长劝大家:“让他自己走生活之路,你们容忍他吧!因他的面包是孤独的面包,而他的杯中盛的是自饮的回忆之酒。”

水手们知道船长说的是真实情况,于是纷纷退了回来。岸上那些想跟着前往的人们,也停下脚步,转身回到原地。

跟在穆斯塔法身后的,只有克丽玛一人,克丽玛迈着缓慢的步子,心中冥思着他的孤独与记忆。她什么都没说,而是朝自己的家走去。她走进自家花园,来到杏树下,禁不住泪水潸然下淌,自己却不知原因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