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2/3页)

一个人有了很多钱对人就变了,或者别人对他就变了。他的钱成了人们唯一靠近他的理由,他本身的价值(比如人品、性格、相貌)都没了,他的唯一价值就是他的钱。所以不是他本人在和人们相处;人们与之相处的,与之亲近的,是他的钱。他怎么能信任,他的钱和人们相处出来的关系呢?他把信任给他们,他们却不忠实于他,而忠于他的钱——大概是这样吧?彩彩想着。这就是为什么他有大堆的钱还是孤苦零丁。更加孤苦零丁。

一个信息进来的正是时候,正填塞了冯焕和彩彩之间的冷场。冯焕看着桌子上活了的手机“嗞嗞”地原地颤抖,想去拿它却不伸手。彩彩抓起它来,如同抓起一个刚被扔进战壕,滴溜打转嗤嗤冒烟的手雷。

她目光在短信息上扫一下。果真是个“手雷”。“你没锁车库的门,放进恐怖分子来啦。”

彩彩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冯焕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把手机递给他。从地下车库进入楼内靠门禁卡,但有的员工说,那个门禁有时反应不灵敏,往往貌似关严了的门,其实用力一拉就拉开了。十分钟前,彩彩显然大意了,关门之后没有再去核实一下。

“别理它,我看看他们能干什么!”冯焕读了短信息,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他的样子可不象他的口气那么不在乎。究竟得罪过多少人,他自己都搞不清。

“一个女流氓,让人给收买了,顶多再勾结我公司里一、两个败类。没什么可怕的,他们真敢搞恐怖?我可以报警啊!公安部我有哥儿们!”

彩彩觉得他一定有什么不愿让警察知道的苦衷。搞赌博预测软件还不够非法?所以他找来了彩彩而不是找来警察。彩彩把手机拿过来。

“关上它,谁爱恐吓恐吓去!”冯焕指着手机说。

彩彩手麻起来。又一条信息进来。她发现自己又长又粗的食指举起,对准那个“阅读”键,显得笨拙可笑。突然在她脑子里跑过一个画面,打碎了的体温计里窜出一颗水银珠,全家几个孩子在它四面围追堵截,手指再稳准狠也没用,摁不住它,水银珠子总是死而复生,失而复现。长大以后,彩彩明白那是两种比重两种质地的物质在搏斗,窝囊就窝囊在双方永远无法交手。这也是后来她几次在赛场上失利的原因;碰上一个不靠力量,技巧交战,而靠水银般不可捉摸的手段过招的对手,她就会怕,怕两种质地的物质交锋,她的优势全都不算数。她这根又粗又长的年轻手指终于点开“阅读”键——

“逃不了了,你们将葬身火海。”

冯焕从彩彩的脸上也把这条警告读解了。他故作风趣地问“脸黄什么?”

彩彩对冯焕年代的典故毫无知识,所以他的风趣是浪费。她把手机放在他眼前。她下一个动作是去壁橱里翻找,几秒钟之后,她翻找出一大盘崭新的绳索。前一天山里的度假庄园工地要一盘绳子,冯焕打发人去买了回来,打算派某个司机去送一趟。这事彩彩没有经手,但把暂时存放绳索的地方记住了。

“唔”的一声,全楼响起了火灾警报,挺安静的一座楼顿时吵闹无比,连超厚玻璃门都关不住高中低各色嗓门:“……怎么回事儿?!着火啦!那边有烟!别走电梯!……走楼梯!大家别挤!……别踩我呀!……烟从那边来的!……”

办公楼从二十七层以上归冯焕自己的公司使用,往下全部出租给各种需要产业形象或假形象的公司们。

彩彩两手一抄,冯焕已经在她怀里。她说没关系,如果火堵了楼道,她可以把冯总系在身上,从窗口攀下去。她学过攀崖。但她的话在冯焕听觉旁边一划而过,毫无穿透力,一个字都没有进入他的耳鼓。他的耳鼓被尖啸的火灾警报包得严严实实,其他什么声音也别想穿透进去。她从玻璃门里出去,往楼梯间跑。冯焕的身体比以往更轻,简直毫无份量。她心里酸痛起来:五十多岁,可就是这样绵软无力地靠在你怀里,生死全交给你,你现在象全公司人那样忽疏他,弃他而去,他也无法表示意见。她发现冯总也在不断说话,而她耳朵同样厚厚地堵着警报的啸音,被堵得石头一样实心儿。这座楼里还有不少外国公司,所以各种音色的叫喊里滚动着浑重、低回的异国语言。某个有经验的人已把电闸拉了,停了电,所以进入楼梯间就等于进了山洞。彩彩听见一双脚有力而迅速地踩在一格格梯阶上,形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强劲律动。这双脚是两阶一步、一步两阶地直奔而下,马上找准了一个令人心定的节奏。这就是她自己的一双脚,是她自己长期以来在比赛中训练出的心理素质使她找准的节奏。一有节奏就好办。她事后会惊讶自己的冷静,原来她是一个有大担当的人,一个真正遇到事情不知怕的人。那要在所有员工嘻哈地相互压惊,相互描述彼此丑态的时候她才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