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八章(第2/5页)



那些家里养骡子与驴子的人,已经把装满桃子的驮篓装在牲口背上。几十匹大牲口,在河堤上排成一列。

有一个泅水过来的公社干部,身穿雨衣,挽着裤管,手提着凉鞋,站在河堤上大声吆喝着。

我看到在我家木筏前边,有一个绑扎得近乎华丽的木筏。四根粗大的杉木,用牛皮绳捆绑成“井”字形。中间的空隙用镰柄粗的圆木编排起来,筏子的下边,绑着四个红色的充足气的马车内胎。虽然筏子上已装上十几筐桃子,但筏子吃力很浅,可见这四个轮胎浮力强大。筏子的四角和中间,还绑上了五根立木,立木上撑着浅蓝色的塑料薄膜,可以遮阳,当然也可避雨。这样的筏子,绝不是半天工夫能制造出来的。

王脚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蹲在筏子前头,仿佛一个垂钓的渔翁。

我家的木筏上只装了六篓桃子,吃水已经很深。父亲坚持要再装上两篓。我说:再装两篓可以,但您就不要去了,我一人撑去。

父亲可能考虑到我与小狮子是结婚第二日,非要自己去,我说:爹,别争了,您看看满河堤的人,哪有您这个岁数还下河撑筏的?

父亲说:那你小心。

我说:放心吧,我干别的不行,凫水还行。

万一有大风浪,就把桃子掀到水里。父亲说。

放心吧,我说。

我对着牵着女儿站在河堤上的小狮子挥了挥手。

小狮子也对着我挥挥手。

父亲把拴在树上的缆绳解下来,抛给我。

我接住缆绳,挽好,操起长竿,戳住河堤,用力一撑,沉重的筏子缓缓向前移动。

小心啊!

千万小心啊!

我掌控着木筏,沿着离河堤较近的地方,慢慢向前漂流。

岸上的骡子和驴与我们并行。沉重的驮篓使牲口们步履沉重。几家讲究的户主,在牲口脖上系了铜铃,发出叮叮哨哨的声响。岸上的老人和孩子们跟着牲口队走一段,到达村头后,便都立住了脚。

大河在村头,拐了一个急弯。船和筏子,在这里进入激流。一直在我的前边撑着木筏的王脚,没有随流而下,而是将筏子撑到河流拐弯处的稳水中。那边的河堤上,生长着枝繁叶茂的灌木,有许多蝉,在枝条上鸣叫。从看到王脚家的豪华木筏那一刻起,我就预感到将有事情发生。果然,王脚将筏上的桃篓掀到水中,篓子在水上漂浮,显然里边没装桃子。他将木筏撑人灌木丛中,我看到,高大的陈鼻,抱着大肚子王胆,跳上木筏。在他的后边,王肝抱着陈耳,也跳上了木筏。

他们随即将筏顶的塑料布放下来,形成一圈帷幕。王脚手持木杆,恢复了当年手持长鞭站在车辕上驱马前进的雄姿,威风不减当年。他腰杆子笔挺,可见确如姑姑所说,他的弓腰驼背,完全是装出来的。而所谓的“父子绝交”,可见也是气话,一到关键时刻,上阵还需父子兵。但不管怎么说,我从心底里还是祝福他们,希望他们能够载着王胆,逃到他们想去的地方。当然,想到姑姑为了此事所付出的无数心机,我又感到些微的遗憾。

王脚的筏子浮力强大,载重又轻,很快就超越了我们。

两岸的村庄里,都有木筏和小船下水。当我们漂浮到那个曾经让姑姑头破血流的东风村时,数百个木筏,数十条木船,在河心汇集成一条长龙,顺流而下。

我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王家的木筏。它虽然超越了我们,但一直未从我的视野中消逝。

王家的木筏毫无疑问是那天最骄傲的木筏,犹如一辆夹杂在平庸轿车队伍中的“悍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