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4页)

瓦莱里安·斯特利特对他们的批评很在意,却又认为完全无关紧要。他那双灰眼睛的目光扫过这些客人的脸,如同下午四点钟的影子正走向黄昏。他们让他想起费城的寡妇们的话,她们听说他打算在这座岛上别墅度过他退休后的第一年时曾断言:“你会回来的。只消六个月,你就会从心里厌烦了。”如今已经过去四个十二月,而他想念的只有绣球花和邮递员。新盖的花房可以养绣球花,邮递员却永不得见了。他所喜爱的一切都随身带到了这里:一些唱片,修枝剪,一盏有六十四个灯泡的枝形吊灯,一件浅蓝色的网球衫,以及缅因州第一美人。费拉拉兄弟建筑公司(国内与海外)负责其余的一切,在两名仆人、第一美人和大量悉心往来的信件协助下,他花了一年,把自己安置在一座可以从三面观海的山上。他倒并非对观海感兴趣,除了意识到大海会对让汽船带来邮件的气候有所助益或妨碍之外,他很少会想到它。即使他当真想到了与大海相关的事,也不过是在花房中的冥想而已。每逢需要认真对待炎热的黄昏或清早,他都待在那里。早在第一美人取下睡眠用面具之前,他就把 “戈德堡”公司出品的各式各样的唱片带到花房里放了起来。起初,他试放了肖邦和一些俄罗斯音乐家的作品,但那枝名贵的雷克斯牡丹被音乐的激情所震慑,哀鸣着卷起了舌头。他最后决定用巴赫的曲子来促其发芽,用海顿和李斯特的作品来强壮嫩芽。之后,似乎所有的花草都对朗帕尔的D大调小回旋曲感到满意。到他给早餐咖啡加糖的时候,牡丹、银莲这类花卉都已经听了四五十分钟的音乐。虽然给花卉们补充了养分,这件事却让管家西德尼十分恼火,尽管他四十年来每天都在听这类音乐。所幸,如今这些音乐只局限在花房之内,而不像原先在费城时那样往往在整座宅院中嗡嗡作响。西德尼用一块白餐巾擦干盛冰水的玻璃杯上的水珠时,只能隐约听到那些音乐。他把玻璃杯放到带托盘的茶杯旁边,注意到主人手上的老年斑已经渐渐消退。斯特利特先生认为是他晚上抹的药膏的作用,可是西德尼却觉得是三年来自然晒黑的缘故。

除去厨房看着像常住之处外,房子其余的地方都让人觉得像旅馆,有一种住客迟早要离去的样子:有一两幅画挂在还算不错的地方,但既没有认真固定,也没有适当照明;上好的瓷器还装在箱子里,等着没人肯做出的决定。在这种临时状态下是谈不上良好服务的。没有水晶盘(也远远地封存在费城),于是几件银质托盘便承担起了全部职责:从水果到茶点。第一美人趁一次次旅行之机,不时地把西德尼要求的东西一箱又一箱装得满满的从美国带来:搅拌器、磨刀石、两条备用桌布。这些东西都经过精心挑选,因为要用来替换那些她坚持要带回费城的用品。她习惯于保持一种幻觉,认为似乎他们仍住在美国,只是在多米尼加附近过冬而已。她丈夫鼓励她这种想象,一有机会就要在谈话中加一句“等我们回家再说吧”。他们到达六个月之后,西德尼告诉太太,把行李箱定期搬到太阳下吹风主要是出于习惯而非故意。他们会拆掉花房以便把他赶离小岛,因为只要花房在,他就会在那里。她问丈夫,主人到底在花房里干什么?

“放松一下吧,就是那么回事。喝点酒,读点书,听听他的唱片。”

“谁也没法在一间小屋里闷上三年还安安分分。”她说。

“那不是小屋,”西德尼说,“是花房,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

“随便你叫什么吧。”

“他在那里面种绣球花,还有大丽花。”

“要是他想要绣球花,就应该回家去。他把大家一起拉到赤道上来,就为了种北方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