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月亮和男人要结伴去海上(第3/4页)

和打结的心、卡瓦洛的马叫一样,这首男人和海的合唱曲也是“高峰时刻”的仪式之一,是情绪的亢奋时刻,是“高峰时刻”的顶点。之后几分钟,厨师迈克在厨房里用意大利语大喊“收工”,这意味着à la carte[3]的结束。菜单被迅速收走,在有些特别失望的顾客那里,惨白的复印纸本子几乎是硬从手里抢下来。还有两三个菜可以点,多半是俄式蔬菜肉汤,奶油猪排或肉卷。克里斯负责喊出这些临时菜品的名字,他像个大男孩儿般随和,因此也是最受欢迎的服务员。我们最棒的服务员,兰波噘着嘴捏着嗓子说,兰波和卡瓦洛特别喜欢嘲弄克里斯。克里斯是去年从马格德堡[4]来岛上的,以前是电工,或者像他自己说的,弄电的。

克里斯已经像个托钵僧一样跛着脚跑来跑去两个小时了(油腻的黑色鬈发在脖颈上懒洋洋地跳动着),他走出去,像国王的传令兵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通向平台的台阶上,一直等到大家安静下来,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然后他喊“蔬菜肉汤”,想吃蔬菜肉汤的人要学会大声清楚地说“这儿”,同时站起来,克里斯的理由是“这样我好看得清楚”,既合逻辑又容易理解。往外送菜的时候也一样,克里斯常常用两条胳膊托着六七个盘子冲上平台,嘴里喊着“煎肉排”,点了这个菜的人要站起来大声喊“这儿”,这些人的声音经常大得有些过分,希望借此成为首先获得服务的那批人。有些人更夸张,他们喊“这儿,长官!”,或者一磕脚跟,这时克里斯会用流畅的动作让一个个的盘子,或者一个个的碗滑到桌子上,同时冲他们喊“二十个俯卧撑!”,或者“去做下蹲跳!”,同时把头猛向后一仰,脸上的表情忽而轻蔑,忽而疯狂,当然,所有这些都不过是玩笑而已。

尽管如此,有些人的军礼还是挺认真的,仿佛克里斯真是什么更高的权威,或者他唤醒了某些客人身上不受控制的什么东西。有些客人真就扑倒做起了俯卧撑,或者双臂侧举做下蹲跳,惊起一片躲在周围灌木丛里等着捡剩饭吃的鸟。有些客人简直不懂得分寸(艾德母亲会这样说),假期显然不能充分满足他们,或者这就是生活空虚的完整体现。克里斯无所谓,“高峰时刻”一过,他就不再管这些人的生死。13点30分厨房下班,14点整,通向平台的门就锁了。

兰波和卡瓦洛扯下身上的外套和衬衫,在洗碗池上俯下身子,用手满满地舀起凉水泼在胳肢窝里。扛过了“高峰时刻”的艾德走到外面的卸货台上,往被洗碗间的污浊蒸汽弄得很不舒服的肺里猛吸新鲜空气。他觉得自己就像结了一层硬痂,像还没有完成石化过程的化石,脸上的皮肤像旧皮革一样紧绷绷的,手上的皮肤却散了形,像一层白色的小碎片围在手指尖上。他觉得站不太稳,头有点晕,这跟那个像糖浆一样的洗碗精有关系,这种洗碗精没什么泡沫,但是却能制造折磨人的蒸汽,搞得他胃不舒服。

跟大家一起坐在休息桌旁吃饭的时候,艾德看到自己盘子上的那块全是筋的猪肉排,忍不住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些肉,切碎的,嚼烂的,吐出来的,踩成泥的,或是在池里的洗碗水中浮浮沉沉的。实际上他每天吃洋葱就够了,不需要再吃别的。他很累,不想再动,只想躺着,舒展身体,睡觉,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每天到下面的海边去。

出发前,艾德会跟其他人在院里的桌旁坐一会儿,后来,他还是吃了些东西,并且抽了烟,他又开始抽烟了,所有人都在抽烟,没什么人说话。这是一种沉重的满足感,他当年在建筑工地上时就特别喜欢这种感觉,那些他去上大学前的岁月,还没有迷失在语言的各种故事中,由句法、形态学、正字法和词汇学构成的迷宫一样的建筑,蠢人的旋转木马,这是那些上了一年大学的学生们给这些专业的考试起的名字,饱含厌恶和敬意,相当于医学院的预科考试,只是他们的考试是由穆齐尔和克莱斯特的句子组成的,[5]这些句子给不少人带去过绝望感和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