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以后流(第2/3页)

他们再次拥抱。他们会说到的,以后,肯定会的。

从克鲁索温暖的大脸上,从他的胸膛,他跳动着友谊与难以遏制的愿望的心脏中,艾德看出了些什么。他想起了罗姆施塔德,那个辐射研究所。但是这一刻,所有的怀疑都被盖住了。脸颊贴着脸颊。

“好好好。”好兵说。他一脸神秘地从武装带上取下一个刀片——其实,艾德后来也记不清那个刀片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那把劣质的,沾满陈年皂垢的钝头刀片。

他们跟着克鲁索朝海边走了几步。火球正在落下,卡普里,红色的太阳,再过几分钟,它就会被大海吞没。

第一个问题就是从什么地方切。得找个好地方,克鲁索解释说。说到“切”,艾德首先想到的就是手腕,然后又想到了他胳膊白色、柔软的内侧,想到了那里皮肤之下蓝绿色的三角洲。他没有太感到害怕,可能是因为喝醉的缘故。就像工匠检查工件一样,克鲁索在自己长着浓密汗毛的棕色手臂上摸来摸去,最后在腕关节的上方找到了一个可以用的地方。“随时都能看得见,相伴终生的疤痕,比金子还宝贵”——亚历山大·克鲁索维奇能把这种话说得一点也不显得滑稽。

当然由他带头开始,有力,毫不迟疑。艾德惊讶地看到好兵第二个抓起了刀片。克鲁索在鼓励他,但这并没有让艾德感到不悦或者委屈,那本来也是有可能的。这个士兵现在突然和他们这对伙伴站到了同一个高度上,跟他们传奇般的重逢站到了同一个高度上(他朋友的回归跟他自己的返回重合了——幸好他把旅行袋留在了那个坑里),充满喜悦的重新合而为一,这可以成为今后一切的基础……是的,这是一场胜利。艾德越想,越是想不明白那个好兵怎么如此轻易就被允许成为结盟的第三个人。

“兄弟们,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克鲁索催促道,然后嘟囔了些听不懂的话。事实上他是在唱那首歌[1],轻轻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兄弟们向着光明出发。艾德的心听懂了这个指示。他们要敞开胸怀,团结一心,放开手脚。那个士兵当然不是黑暗势力的维护者,克鲁索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刀片被好兵的鲜血弄得滑溜溜的。艾德惊讶地发现这个刀片很容易弯曲,而且很难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它。他不会用刮胡刀。他父亲用电动的,他十五岁那年,父亲把自己那个旧的贝保·谢尔牌电动剃须刀给了他。

一下——没有血。

于是艾德再下手,动作像个孩子一样僵硬,非要写字,但对写字的工具又还不熟悉。他手一滑,没切到第一次的刀口上。他通常徒手就能画出漂亮的直线,但这一刻想那些毫无意义。“这么直,就像拿尺子比着画的一样,艾德加!”他妈妈经常这样大声说,赞誉有加。可在皮肤上是另一回事。皮肤会退缩,皮肤会躲避。

他后来能够记起来的是:他其实很想把自己毫无意义的想法说出来。也许是因为害怕,所以他无意间用了过大的力气,可能还伤到了某个重要的血管。艾德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可笑的念头:没准他身体里是干的,或者那里流淌的、现在需要拿出来给人看的兄弟之情不够多。这肯定跟他的血压低有关系。从很小的时候,别人就让他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不光是在家庭聚会的时候,还有周末。咖啡和点心,每天下午,跟下班了的父母亲一起,“真正的现磨咖啡!”自豪地指出这种苦涩的饮品多么珍贵,他们用水或者牛奶帮他稀释,“血以后流……”

“血以后流。”克鲁索小声安慰他,语气中带着担心,因为他看见艾德拿着刀片在皮肤上划来划去,又着急又焦躁地想赶紧把刚才划开的地方弄得更深。

就像是要对时间一样,克鲁索和好兵把血淋淋的胳膊弯过来,好兵拉过什么东西放在切口边上,克鲁索的血则直接滴在沙地上。他把一只脚踩在上面,拧来拧去——就像在踩灭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