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奔马 第十七章(第2/3页)

“是!以宫殿下为首的军人是幸福的,因为只须遵照陛下的命令去献身,就是完成军人的忠义了。而一般的草民却必须意识到,还有一种没有圣上命令的忠义,这忠义又使得他们随时可能犯罪。”

“遵守法律,难道不是陛下的命令吗?就是法院,也都是陛下的法院!”

“我所说的犯罪,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犯罪。生活在圣明被遮掩的这么一个世界上,年复一年地打发着无所事事的时日,这首先就是一个犯罪。为了消除这个大罪,竟又要犯下渎神之罪,设法把滚热的饭团献给圣上,以行动表达自己的忠心,随即便切腹自尽。一死可以使一切得以清净。只要还活着,就左也是有罪,右也是有罪,无论走哪条道路都免不了要犯罪。”

“这么说来,可就难办了。”

宫殿下被阿勋的真挚所打动,像是有些被说服了似的微笑着这么说道。中尉乘机制止阿勋道:

“好了,已经明白了!”

阿勋还在为这种教义式的问答而亢奋着。对方是一位皇族成员,自己能够极为坦率地回答这位皇族成员提出的问题,就是在向殿下身后那极致的光辉陈述着自己的所有想法。阿勋之所以能够毫不迟疑地回答宫殿下的一切提问,是因为平时不懈地在内心里锤炼思想的缘故。

只是想一想自己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模样,阿勋便好像看到自己染上麻风病时那样毛骨悚然。因而,很容易把这种状态视为普遍意义的犯罪,恰似我们脚踏着的大地和呼吸着的空气一般,是不可避免的、命中注定的犯罪。一个人要想在这其中保持自己的纯粹,就必须借助罪的其他形式,甚至不得不从最本源的罪之中摄取营养。只有这时,罪和死,切腹和光荣,才能在松涛阵阵的崖头和冉冉上升的旭日之中结合起来。阿勋之所以没有报考陆军士官学校和海军学校,正是因为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既成的光荣,可以用这种光荣拭去无为之罪。而为了到达自己所憧憬着的那个光荣,阿勋甚至有些爱上了罪其本身。

神风连的先师林樱园曾说过,人都是神的子嗣。就这一意义而言,阿勋从未认为自己是无垢的或纯粹的,只是时常为自己的指尖仅差一点点而没能触及到纯粹在焦躁不安。如同站立在危险的脚手架踏板上,指尖刚刚勉强触碰到那个纯粹,可脚下的踏板却正在一点点地倾斜、坍塌。阿勋知道,樱园先生所说的那个祈请的神事仪式,在现代社会已是行不通了。但在他请示神意的祈请之中,却包含着现在也会坍塌的那些危险踏板的因素。这个危险不是罪又是什么?再也没有比不可避免更与罪相似的东西了。

“啊,终于出了个这样的年轻人啊!”

宫殿下回头看着中尉,不胜感慨地说道。阿勋意识到自己已被视为一个典范。于是他产生一个强烈的冲动,想使自己在宫殿下的跟中尽早成为一个完美的典型。为了能够这样,他必须去死。

“一想到出了这样的学生,就觉得日本的将来又有了一线希望。在军队里,根本听不到这种自发的声音。你给介绍了一位很优秀的青年。”

宫殿下有意识地忽视一下阿勋,对中尉表示了谢意。这样做,使得中尉感到很光彩。阿勋也觉得,这比直接夸奖更让自己感受到了殿下真诚的厚意。

宫殿下叫来执事,让他送来了上等的苏格兰威士忌和鱼子酱,并亲手为中尉斟上酒,同时亲切地对阿勋说了一些话:

“饭沼虽说还没成年,但能有刚才那样的远大志向,也算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了。今天晚上痛痛快快地喝个够!万一喝醉了,就用车送你回家,别担心!”

殿下的话音刚落,阿勋便想像起父亲接回被宫邸轿车送回来的烂醉如泥的儿子时的脸色,不禁感到一阵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