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晓寺 第七章(第2/2页)

她把壶里的圣水洒到柱子上,点着了防雨的油灯,向周围撒下深红色的爪哇花。然后跪在血迹斑斑的石板地上,以额头抵柱,一心祈祷。在她忘我祈祷时,她额头上的吉祥痣从雨水濡湿的头发问露出来,像是她为自己做牺牲的一滴鲜红的血。

本多忽觉神魂飘荡起来,体验到一种恍惚与厌恶相混杂的情感。在这一情感的支配下,周围的情景都模糊起来,惟独女人祈祷的姿态十分的清晰,清晰得令人恐惧。就在他已不能忍受这极至的清晰和厌恶时,女人突然消失了。他怀疑刚才的所见是否是幻觉,但显然不是,从敞开的粗铁蔓藤花纹的后门,他看见了女人远去的背影。只是刚才祈祷的女人和现在走远的女人之间,似乎有着无法连接的隔绝。

①坪:日本土地或建筑面积单位,约合3.3平方米。

一个小孩牵来一只小小的黑山羊。小山羊的身上湿漉漉的,额头上点了祝福的红点。小孩向它身上洒圣水时,小山羊摇晃着头,后腿使劲尥着蹶子,极力想要挣脱。

这时走过来一个衣服肮脏,留胡子的年轻人,从孩子手里接过小山羊,按住了小山羊的脖颈,小山羊拼命地嘶叫起来,蜷着身子退缩着,臀部的黑毛被雨淋得乱糟糟的。年轻人摁住小山羊,把它的头塞进牺牲台的两根柱子之间的枷锁中,将黑铁卡子紧紧卡住小山羊的脖子。小山羊蹶起臀部,连叫唤带蹬腿。年轻人举起月牙刀,刀刃在雨中闪着寒光。只见手起刀落,小山羊的头骨碌碌向前滚去,它瞪着眼睛,吐出惨白的舌头。留在柱子这一头的身子,前肢在颤抖,后肢还在猛劲蹬着蹄子,力量渐渐弱下来,就像快要停下的钟摆。羊的脖子里流出的血不算太多。

年轻的牺牲执行人,抓起无头小山羊的后腿跑到门外去,把它挂在木桩上,快速地开膛破肚。年轻人的脚边还有一只无头的公山羊,它的后腿还在雨中抽动着,仿佛被噩梦缠住一般。……几乎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干净利落,毫无痛苦的跨越了生死之界的一瞬,而正在做着的噩梦似乎尚未醒来。

年轻人刀法极为娴熟,忠实地执行着这个神圣而又可鄙的程序。血点溅到他的脏衬衣上,他那双精神集中的眼睛大而深邃,“神圣”极其平常地从他那农夫似的大手中像流汗般滴落。对祭祀司空见惯的行人,一个个漠然地走过去。可见“神圣”不过是肮脏的手足在人们中间占据了一个位置而已。

羊头呢?已经摆放在了门内的祭坛上,祭坛上面有个简陋的遮雨板。在雨中生着的火炉上撒了红花,在几片花瓣已烤焦的祭祀梵天的火宫旁边,七八只黑山羊的头摆成了一排,血红的切口宛如鲜红的爪哇花。其中之一就是刚才还在嘶叫的小山羊的头颅。在这些羊头后面,一个老太婆就像做针线活似的弯下腰,用黑黑的手指从开了膛的滑腻的羊身子里,专心地剥离着油亮的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