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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喜欢在这场喜剧里所充当的固定角色。父亲喜欢扮演某种报复之神的角色,一味查看并惩罚恶行,某种家庭内部的耶和华,闪现愤怒的火花,发出可怕的隆隆雷声,并且心怀怜悯、有恩典、“丰盛的慈爱和诚实”。注

但是偶尔,某种当真生气的盲目浪潮冲击着他,不只是演戏似的愤怒,尤其当我做了些可能对我有危险的事情,没有任何前奏,他便给我两三个耳光。

有时,我若是玩电,或是登上高高的树枝,他甚至命令我脱下裤子,让我露出屁股(他只称之为:“臀部,请亮出来!”),而后,他会无情地用皮带打上六七下。

但是总体上说,爸爸的愤怒不是表现为迫害,而是表现为威严的彬彬有礼及冷冰冰的挖苦:

“殿下又屈尊把从大街上踩来的泥巴带到走廊里了。显然像我们穷人在雨天那样在门口地垫上擦脚有损于殿下的尊严,这次我恐怕阁下您得屈尊用纤细的小手抹去他高贵的脚印,而后将委屈您这位至尊的殿下到浴室,把您摸黑锁上一个钟头,以便有机会反省错误,决定今后做出改进。”

妈妈立即对惩罚表示抗议:

“半小时就行了。不要摸黑。你怎么回事?也许你下次要不许他喘气了。”

爸爸说:

“殿下真幸运啊,他总是有这么一位热心的法律顾问为他辩护。”

妈妈说:

“要是真能惩罚夹枪带棒的幽默感就好了——”但是她从来没把这句话说完。

一刻钟以后,该上演最后一幕了。父亲亲自来把我从浴室里带出,伸出双臂迅速而尴尬地抱抱我,他会低声道歉:

“当然,我意识到你不是有意把泥巴带进来的,只是因为你心不在焉。但是你当然也意识到我们罚你是为了你好,这样你长大后就不会成为心不在焉的教授了。”

我正视着他那双无辜而疲倦的双眼,立下保证,说从现在开始,进门时永远会小心翼翼擦掉鞋子上的泥巴。而且,我在剧中所扮演的固定角色需要我此时脸上露出聪颖成熟的表情,说着从父亲词汇库里借来的词语,我当然非常清楚惩罚我是为了我好。我所扮演的固定角色甚至包括对妈妈说些什么,我祈求她不要那么快就宽恕我,因为我本人接受自己行为的后果,心悦诚服地接受惩罚。即使在浴室待两个小时,即使在黑暗中,我也不在乎。

我真的不在乎,因为关在浴室里与我平时在房间在院子在幼儿园里的孤独几乎没什么两样。在我大部分童年岁月里,我是个孤独的孩子,没有兄弟姐妹,几乎没什么朋友。

一把牙签,两条肥皂,三把牙刷,还有一管已挤出一半的牙膏,外加一个发刷,妈妈的五个发夹,父亲的梳理包,一个厕所坐便器,一小盒阿司匹林,一些黏糊糊的橡皮膏,还有一卷卫生纸,这些东西足以让我一整天玩打仗、旅行、大型建筑工程以及重大的冒险活动。在这一过程中,我依次充当殿下、殿下的奴隶、追捕者、被追捕者、指控者、被指控者、给人算命者、法官、水手以及在地势复杂起伏不平的地带挖掘巴拿马和苏伊士运河以沟通小卫生间里所有海洋和湖泊的工程师,起程从世界一端乘坐商船、潜水艇、军舰、海盗船、捕鲸船探险旅行,发现人类未曾涉足的大陆与岛屿。

即使判我被孤独地囚禁在黑暗之中,我也不担心。我会放下马桶盖,自己坐上去,赤手空拳进行我所有的战争和旅行。不用任何肥皂、梳子或发卡,不用从坐的地方移动身子,我坐在那里闭着双眼,想象着打开我所需要的所有电灯,把所有的黑暗抛在外面。

你甚至可以说,我喜欢遭受孤独囚禁的惩罚。“不需与其他人交往者,”父亲引用亚里士多德的话,“定为神,或为动物。”我喜欢在接连不断的五个小时里既做上帝,又做动物。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