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4/12页)

弟弟小,经常在他背上大小便,就像他小时候在二哥背上时一样。

8岁时,爸爸送白玛去乡里上学,从村里到乡里走了一整天,沿着雅江走,越过一处处塌方。这样的路,没有大人陪送,幼小的孩子不可能活着走到学校,村里就有孩子是这样死去的……

白玛住校,学费不用交,粮食需从家里带,还有油和盐。

墨脱是西藏为数不多的产稻米的地方,但产量不高,大米不够玉米凑,两种粮食混着吃,也就饱了。

肉吃不到,白菜是学生自己种,周末也挖野菜,天囔菜、盘当菜……这样才够吃。那时男生女生都带着墨脱秋旺刀,不为防身,为学校厨房砍柴。

学校有自己的山地,用来给学生们做粮食补给,每年都会烧烧山,种点儿玉米。

远古时代的刀耕火种,不只存在于历史课本里,还依旧存活在这里。每年的烧山都极为壮观,铺天盖地的火焰,各种爆炸声,热浪轰轰地袭来,一波又一波,眼睛都快被烤干。

几个小时后,大片大片的灰尘从天而降,各种奇怪的味道也袭来,有烤灌木、烤杉树、烤甲虫、烤蛇……

烧山后的晚上惯常会下雨,那雨猛下猛停、忽停忽下,像被未知的神明操纵……

白玛后来跟着老兵的消防救援队去巡逻,遇见火他是不慌的,他在上小学时就已经习惯了,那时这一边书声琅琅声嘶力竭,那一厢漫山遍野噼里啪啦。

来来来,看看谁比谁的声音大。

墨脱的孩子也过六一儿童节,过年一样开心,这一天有肉吃,饭也是纯大米。其余的时间,依旧一半大米一半玉米。周末学校有时不开伙,白玛就去走读生家里帮忙干活儿,这样能混口热饭,家里的小锅米饭比学校的大锅饭好吃多了。

除了寒暑假,学校没有规定其他放假时间,谁粮食吃完了谁就放几天假回家去拿。

白玛基本没享受过这取粮假,他的口粮一般由二哥送来,一天的山路,七八处塌方,大几十斤粮食,二哥吭哧吭哧地背来。

袋子落肩,清清楚楚一圈汗。

二哥脑袋上一个肉凹槽,常年背货背出来的,容巴们都有。

走夜路会丢命,也没几个人有那样的体能,故而当天没办法返程,二哥就在宿舍跟白玛挤一晚,第二天早上会叮嘱一句:拉讲咧布哎[5]。

然后就走了。

二哥沉默寡言,见了老师和同学只会笑,他不会藏语,也不会说汉话。

每次等二哥走远后,白玛都会哭一场,良久才能平息,任凭同学们笑话。

他从9岁、10岁起,总觉得心窝里疼,觉得二哥的人生是被他毁掉的。

很多二哥的同龄人已经在县里上学了,还有些人考去了林芝,将来说不定能去拉萨……

而二哥一辈子只能这样了,种种地,当个容巴,拄着多马,脑袋上一圈肉凹槽。

不定哪天就会跌落在哪个悬崖下……

…………

来小屋上班后,白玛经常在休息时窝在小屋对面的台阶上,笑眯眯地看着行人,捻着佛珠。

我问他念的是什么经,他告诉我说是在持咒,祛灾祈福保平安,回向给两个哥哥。

我问,哎哟嗬,那有我的份儿吗?

他笑:啊呀,这个可以有啊我的老哥。

他说:老哥,有时候觉得你很像我二哥,对我好得很呢。

他问:哎,咱俩素昧平生的,你为什么偏偏把我招进小屋呢?从来没挣到过这么多钱搞得人心里慌慌的,我家里人都以为我加入了什么犯罪组织呢……

我说:收!快憋哔哔了[6],好好念你的咒去吧。

一来全是你劳动所得。

二来……都是你早就应得的。

(四)

每个人的起点不同。

有的人12岁就可以出国留学镀金,有的人12岁时为了继续读书,而当背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