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5页)

当送葬队伍经过铁匠铺时,被烟熏得乌黑的门忽然开了,铁匠的狗冲了出来,它的皮毛像沥青一样漆黑,在它的两腿之间,肿胀红亮的生殖器突出醒目。它沙哑地嘶吠着冲向马车,车夫甩鞭抽向它的背,可是它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又跳向其中一匹马,一口咬进马的后腿。被咬的马受到惊吓,猛然前腿腾空、后腿站立了一下,然后就开始乱踢乱蹬。它巨大的马蹄一脚踏在狗脑袋上,发出了“咔嚓”的响声,那只狗哀嚎了一声后就像麻袋一样瘫在地上。

前面那匹受伤的马跌撞着晃向一侧,眼看就要把马车拉进雪水沟里。马车夫从驾御台上跳下来,用缰绳套住了他的马,成功把马车稳在了路上。可是后面的棺材还是滑动了,横斜在车上。因为棺材到墓地后才会被最终钉住,为了运输只是将就关上。此时,棺材盖忽然滑开了,从缝隙里可以看到死者的一只前臂。在黑漆漆的灵房里,她的手看上去是雪白的,然而在中午明亮的日光下,这只手像双花堇菜的花瓣一样是淡黄色的——双花堇菜开在背阴的溪岸边,只要被太阳照到,就会马上枯萎。

受惊的马最后一次用后腿站起后,终于停下来了,胁腹部还颤抖着。艾格尔看到,已逝的阿娜尔的手伸在棺材外摇晃着,有一刻她看起来好像要跟他挥手道别,最后对他说一次“上帝保佑你”,那是仅仅对他一个人的道别和祈福。

棺材盖重新被合上,棺材也被推回原来的位置,送葬队伍可以继续前行了。那只狗还留在街上,它侧躺在地上原地打着转,身体因为抽搐而颤抖,胡乱地向四周撕咬着。好长一会儿还能听到它颌骨哆嗦的咔哒声,一直到铁匠用一根长长的铁砧把它打死。

一九一○年村子里建了一所学校,现在小艾格尔每天早上忙完牲口棚的活儿后,就跟其他的孩子们一起坐在还散发着新鲜沥青味的教室里,学习读书、写字和计算。他学得很慢,好像他一直要克服一股隐藏的、内在的反抗力。但是一段时间后,他也慢慢从学校黑板上点点线线的混乱中摸索出一些意义,一直到他后来也可以读没有图片的书了,这唤醒了他心里对山谷另外一侧的世界的些许想象和隐约的恐惧。

康茨施托克尔最小的两个孩子在一个冬季的长夜死于白喉以后,农庄的活儿就因为人手减少而更劳累了。但另一方面,艾格尔在床上有更多地方了,也不再需要为了争夺每一块面包边儿,与剩下的几个养兄弟姐妹扭打了。不过本来他和其他几个孩子之间也早已没有肢体冲突了。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艾格尔现在太强壮了。好像自从他的腿被打断后,上天想尝试补偿他一些似的。他十三岁时就长了一身年轻男子才有的健壮肌肉,十四岁时他第一次把六十公斤重的麻袋举起来,从天窗里放进屋顶粮仓。他非常强壮,只是有些慢,他想得慢,说话慢,走路也慢,但是他的每一个想法、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脚步都会留下痕迹,而且是精准地留在他认为应该属于它们的地方。

艾格尔十八岁生日后的一天(因为没有关于他生日的确切信息,村长就随便挑了夏天里的一天,一八九八年八月十五日,做他的生日,并办理了相应的文件。)晚饭时,装着牛奶汤的陶碗从他手里滑落,随着低沉的“啪”一声摔碎了,汤和刚刚弄碎泡在汤里的面包都洒在地板上。本来已经双手交叉、准备进行饭前祷告的康茨施托克尔慢慢站起来。“把榛木鞭子拿出来泡到水里!”他说,“我们半小时后见!”

艾格尔把鞭子从吊钩上取下来,放进外面的牲口饮水槽里,坐到牛棚栏杆上,摇晃着双腿。

半小时后,康茨施托克尔出现了。“把鞭子拿过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