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6页)

他每周下山去村子一次,去买火柴、粉刷涂料或者面包、洋葱和黄油。他早就听说,村子里面的人对他有一些他们自己的想法。当他买好东西,推着自己修造的雪橇————春天的时候他会往上面再配两个小橡胶轮子,往家走的时候,他用眼睛的余光能看到,有人在他身后把头伸在一起,开始窃窃私语。然后他转过身去,用他能表现出的最恶毒的眼光瞪他们一眼。但是实际上对他来说,村民们的想法和愤怒相当无所谓。

对他们来说,他只是一个住在地洞里、会自言自语、早上蹲在冰冷的山泉前洗漱的老人。但是对他自己来说,在某种意义上他也是有所成就的,因此他有一切理由对自己满意。

他做向导时挣的钱还够他不错地再生活一阵子,他头上有一块屋顶,睡在他自己的床上,当他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时,可以让目光漫游那么久,直到他的眼睛闭上,下巴向胸口倾斜。

和所有的人一样,在他的一生里,也曾怀有过自己的想象和梦想,其中的一些是他自己实现的,有一些是命运赠予给他的,很多是从来都无法实现的,或者是刚刚得到,就又被从手中掠夺走的。但是他一直还活着。

在冰雪开始融化的那几天里,早上他走过自己小屋子前被晨露湿润的草地,躺到疏疏落落散在草地的平石中的一块上面,背上感受着凉爽的石头,脸上洒着一束束温暖的阳光。每当这时候,他心里感到,很多事情根本没那么糟糕。

还是在这段时间,雪融化后的这段时间里,在清早的几小时里,大地雾气蒙蒙,动物刚从它们的洞穴里爬出来,这时候安德里亚斯·艾格尔遇到了那个“寒冷的女人”。

他在床垫上躺了几小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后来他静静地躺在那儿,两只胳膊交叉在胸前,听着夜晚嘈杂的声音,不安的大风拂动在他的小房子四周,低沉地敲打碰撞着窗户。然后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了。艾格尔点着一支蜡烛,看着房顶上摇摆的光影。然后他又把蜡烛吹灭,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爬起来走到了外面。

世界好像沉浸在一片难以穿透的茫茫大雾里,还依然在夜里,但是这片白色的寂静后有个地方,清晨已经开始微微发亮了,黑暗中空气也像牛奶一样发着白光。

艾格尔沿着山坡向上走了几步,他几乎看不到自己眼前的手的轮廓,当他伸出双手时,它们看起来好像沉进了一片深不可测的水面里。他继续走着,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向山上走了几百米。他听到从远处传来的一个声音,好像是被拉长的土拔鼠的叫声。

他站住,抬起目光,在一个雾洞里他看到了月亮,白色的,光秃秃的。忽然他感到脸上拂来一丝微风,下一个瞬间大风就又回来了,一阵一阵地,把雾撕碎,一片片驱散开。艾格尔听到了大风掠过高处的岩石时的哀嚎声,和他脚下的草儿的低语声。

他继续在一条条的雾气里走着,它们像是有生命的一样在他面前分散开来。他看到天空慢慢打开,他看到平滑的岩石,岩石上铺着一层余雪,好像是有人铺了白色的桌布在上面。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寒冷的女人,她在他上方大概三十米的山坡上横向走着,她的身体完全是白色的,以至于最开始他把她看成了一团雾气。然而他马上就辨认出了她的两只苍白的胳膊;她的围巾,有些磨损了的,绕在她的肩膀上;她的头发,像影子一样贴在她白色的身体上。

他背上起了一阵寒战,现在他一下子感觉到了寒冷,但不是因为寒凉的空气。这寒冷来自于他身体内部,在他心底深处。这寒冷是他心里的惊恐。

那个身影向窄细的巨石阵移动,虽然她走得很快,但是艾格尔看不到她的脚步,看上去她好像是被一个隐藏着的机械装置拉着向前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