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3页)

在这颗高尚的心灵中,没有一点自私自利的打算,没有一点苟且偷生的念头,可以用来对付他这摧肝裂胆的剧烈痛苦。在这种时刻,只要贪图点世俗利益,就可以排遣忧伤。然而,你的心灵高尚,不懂得趋利避害,上天就专门惩罚你这一点,仿佛要从中得到乐趣。

几个小时很快地过去了,奥克塔夫痛苦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减轻。他有时好几分钟木然不动,感到这种剧烈的痛苦是对罪孽深重的人加以重刑:他完全鄙视自己了。

他不能哭,只觉得自己真是无地自容,这使他不能怜悯自己,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在惨痛的时刻,他呼喊道:“噢!我要是死掉该多好啊!”于是,他思路一转,开始品味起无知无觉的幸福。如果寻了短见,既惩罚了自己的软弱,又似乎能保住名誉,他是何乐而不为啊!“对,”他思忖道,“我的心应当受到蔑视,因为它做出了一件我死也不肯干的事情;而且,我的思想,如果可能的话,比我的心还要可鄙。我竟然没有看到一个明显的事实:我爱阿尔芒丝。自从我毕恭毕敬地聆听德·博尼维夫人论述德国哲学的时候起,就爱上了阿尔芒丝。

“我当时狂妄自大地以哲学家自居,愚蠢地自以为是,认为自己比德·博尼维夫人那些毫无意义的论证高明千百倍,我没能看透自己的心,而这连最软弱的女人都做得到:一种强烈的、明显的爱情,早已把我过去在生活中的情趣全部摧毁了。

“凡是不能向我表现阿尔芒丝的事物,对我仿佛就不存在。我不断反省,却没有看出这些事情!噢!我多么可鄙啊!”

义务的呼声,开始在奥克塔夫耳边回响,要求他即刻逃避德·佐伊洛夫小姐;然而,远远离开她,奥克塔夫便失去了任何生活的意义,好像什么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一切都显得同样的平淡无奇,无论是最高尚的举动,还是最庸俗的实用主义行为,全都如此:去援助希腊,在法布维埃身边战死,或者到外省去,默默无闻地耕种田地,两者毫无差异。

他迅速地想了一下可能采取的任何行动,随后又怀着更大的痛苦,重新陷入深沉的、无法解脱的、名副其实的绝望中。啊!在这种时候倘能一死,那该有多痛快啊!

这些苦涩荒唐的念头,奥克塔夫径自喊了出来,同时他还好奇地体味这种苦涩与荒唐。他正盘算着自己如何到巴西的农夫中间去试着务农,突然高声嚷道:“我何必还要自欺欺人呢?何必这样怯懦,还要自欺欺人呢?更为痛苦的是,可以说阿尔芒丝也爱我,我的责任只能更加严峻。怎么!假如阿尔芒丝已经订婚,她的未婚夫岂能容忍她仅仅同我待在一起?昨天晚上,当我把对德·欧马尔夫人的行动计划告诉她时,她那种表面十分平静,实际非常深沉、非常真实的快乐,究竟是什么原因呢?那不是明摆着的证据吗?我竟会搞错了!我那不是自己骗自己吗?我那不是走最无耻的恶棍走过的道路吗?怎么!昨天晚上十点钟,这件事我还没有看出来,几小时之后,我就觉得一目了然啦?噢!我多么懦弱,多么可鄙啊!

“我一身孩子般的傲气,一生当中,干不出一件大丈夫的事情来。我不但造成了自己的不幸,还把我在世上最亲的人拖进了深渊。天哪!还会有比我更卑劣的人吗?”一时间,奥克塔夫几乎变得昏迷狂乱了,他的脑袋热辣辣的,就像要炸开了一样。每想一步,他都发现一层新的不幸,发现一条新的鄙视自己的理由。

人始终有追求安逸的本能,甚至到了最严酷的时刻,甚至站在绞刑架下也是一样。在这种本能的作用下,奥克塔夫好像要阻止自己思考。他双手紧紧抱住脑袋,仿佛使出全身的力量,不让自己思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