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秦淮之月(第2/4页)

宁康元年,桓温上疏请加“九锡”之礼,此为历朝权臣受禅之前的荣典,却给谢安、王坦之尽力拖延,不久桓温病死,遂不了了之。桓温死后,余势末衰,桓氏一族仍是贵盛无伦,掌握荆州兵权。

桓温生前最宠纵桓玄,更令桓玄对桓温至死未酬的壮志,生出要代之完成的宏愿。

司马氏的天下将会被桓氏取代,中原的统一,会往他桓玄的手上完成。

再没有人能阻拦他桓玄,谁挡在路上,谁便要死。

雨枰台上,谢安凭窗负手,目光投往楼下淌流而过的秦淮河水,在两岸辉煌的灯火下,波光闪闪。

纪千千的琴音在后方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率性与柔媚,彷如在笼罩秦淮的浓雾里,令人看到月华金黄的色光,似是轻松愉悦,又像笑中带泪,谢安固是心事重重,纪千千又何尝不是如此。

琴音就在一种深具穿透力清虚致远的气氛中情深款款地漫游着,似在描绘着秦淮河上的夜空,明月映照下两岸的繁华与憔悴。

谢安把心神开放,让这绝世美女的琴音温柔地进驻他的心田,思潮起伏,情难自已。

还记得东山复出后,有人讥他“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此讽喻来自一种药草,其在地下的部份为“远志”,露在外面的部份为“小草”,以此影射挖苦谢安隐居时志在高远,出仕朝廷则不外寻常之小草而已,那能有什么作为?对此谢安当然是一笑置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可是不知如何?今晚却偏想起此事。或许是因为证明他是小草还是远志的时刻,已是迫在眉睫之前。

表面上他虽豪言不把此战放在心上,事实上那却是他隐在心内重逾千斤的担子,战事虽由谢石、谢玄去负责,他却是战争的最高和最后责任者,为此他必须继续施行镇之以静的策略,摆出胸有成竹的轻松样儿,似乎一切尽在算中,以此感染谢玄、谢石,以至晋室朝廷,建康城的军民。他的用心,怕只有正在弹琴的红颜知己,被他收作干女儿的纪千千方能明白,所以她今夜的琴音表现出以往没有的情怀,深深地打动着他。

“铮!铮!铮!铮!”

琴音忽转,变得力道万钧,沉雄悲壮,彷如千军万马对叠沙场,敲响进攻的战鼓,纪千千唱道:“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城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再几下直敲进人心的重弦音,琴音倏止,余韵仍萦绕不去。

她唱的是三国时代曹植的名诗《白马篇》,以浓墨重彩描绘一位武技高强情怀壮热的游侠少年,大有易水悲歌的遗韵,充满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豪情壮气。由纪千千甜美婉转的嗓音去纵情演绎,在鲜明的景象底下,却处处匿藏着激情的伏笔,哀而不伤。而壮烈的情景,以她独有的方式娓娓道来,份外有种紧压人心的沉重和浓得化不开,举轻若重的情怀。

谢安动容转身,冲口而出道:“唱得好!”

布置高雅的厅堂内,纪千千席地静坐在另一边,纤长优美的玉手仍按在琴弦上,明媚而带着野性的一对美眸,像在深黑海洋里发光的宝石般往他射来,无限欷歔地似还未从刚才琴曲的沉溺中回复过来般,柔声道:“你老人家哭哩!为什么要哭呢?”

每趟谢安见到这位被誉为秦淮第一的才女,总有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惊艳感觉,那并不涉及男女私欲,而是像对名山胜景的由衷欣赏。她除了无可匹敌的天生丽质和秀美姿容外,纪千千那灵巧伶俐的性格气质更是令人倾倒。她绝不是那种我见犹怜,需要男人呵护疼爱的女子,事实上她比大多数须眉男子还要坚强,天生一种永不肯向任何人驯服的倔强,一种永不肯为迁就而妥协的性格。她的琴固是名动江左,她的剑亦是大大有名。建康都城的权贵想见她一面,还须看她小姐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