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母亲的怀抱(第2/10页)

在这个伟大的世界上,没发生什么新鲜事。和此前地球上所有的世纪和上个千年一样,这个新世纪也遵守那一成不变的尽人皆知的历史运动原则:有人上台当权,有人遭受奴役。经由各方的同意,社会的内部秩序(目前由称作资本家的“当权者”主宰)和国际秩序(或称帝国主义)均遵循这一原则,而国际秩序目前则由某些国家(亦称列强)主宰,他们实际上已经把整个地球表面瓜分成了他们各自的财产,或帝国。各国中最后赶来的是意大利,渴望跻身大国之列……

1915年至1917年

……为实现国际社会共产主义的马克思主义革命之后,俄国中止了与协约国的协同作战……

1919年至1920年

俄国没有出席和谈,现在遭到围困,沦为国际战场……在这严酷的考验中,在大屠杀、瘟疫和贫困之中,共产国际在莫斯科成立。它号召全世界的无产者……达到革命一体化的共同目标,为实现国际无产阶级共和国的目标而努力奋斗。

1922年

俄国在进行了数年内战之后,革命者取得胜利,新的国家苏联成立。全世界一切“饥寒交迫的奴隶”,全都把希望寄托在苏联身上……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直到读者发现很难确定这是旧时代的宣传委员在向广大群众发表讲话之前写的一份草稿呢,还是仅仅对这样一份草稿的拙劣模仿。这份摩尼教式的宣言在这部小说每一部分的开头一再出现。这样的政治插曲和伊达及其子女的生活相映成趣。这种东西充斥着小说结尾的几页,公开指责“历史的进步和巨大发展……吞噬着最好的能源……机器没有为人类服务,反而使人类沦为机器的奴隶……武器和荒唐的消费品一同激增……人造产品(塑料)和生物圈不相容,使陆地和海洋堆满了无法销毁的垃圾……工业的毒瘤在扩散……大众传媒……被用来……宣扬一种劣等‘文化’。”

旧的左派留下来的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零星术语,和一点“佩花嬉皮士”的气息糅合在一起,时不时地用生态学的感叹增添些许趣味。莫兰黛似乎利用了所有那些指责20世纪的人的论点和口号,从左派的到右派的,不加区分,照单全收。她似乎担当起了这样一份工作,似乎要说明进步的术语和反动的术语有时候是多么的相似。

“毁灭性的历史”和“日常生活的神圣性”之间无休无止的斗争这个概念,就像是心地纯洁的“小人物”战胜腐朽的“当权者”的梦想一样,曾经使许多艺术家着迷,或许从塞万提斯让桑丘·潘沙成为巴拉塔里亚岛(那甚至算不上是个岛屿)上那无忧无虑而又深受民众爱戴的统治者,到贝托尔特·布莱希特和查理·卓别林的时代,莫不如此。

在正文的倒数第二页,这种“说教”戛然而止:“……而历史继续向前……”,这和开头掀开的新的一页一样突兀:

1941年元月的一个下午,一个德国士兵去外面闲逛……穿过罗马的圣洛伦佐区。时间大约是下午两点钟……

这个士兵没有逛罗马的考古宝库,也没有逛那些珍贵的建筑。他希望找到一座妓院:就在那天夜里,他和他的部队就要开拔去前线了。

这样一来,一份表面上和开头部分的引言毫无关联的新合同,交到了读者手中。这份合同和开头部分的宣言已经相去甚远了。如果说第一份合同邀请读者接受一个过分简单化的公理的话(“小人物是非常好的,但是有钱人和掌权者总是用战争剥削他们,压迫他们”),那么从这里开始,有钱人和掌权者不再在这个故事的舞台上出现了。从现在起,罪恶在好人和好人之间发生:在第一章靠后的部分,强奸者和他的受害者,他们两个人都是被奴役的小人物阵营里的成员。和挂在这部小说入口处的那张条幅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这里揭示的恶将是一种非政治、非历史的力量,这股力量如孩童般单纯,或许就是从同一个源泉里流出。那份摩尼教式的宣言化为一幅从天真单纯的精神里产生出邪恶和野蛮的画面,这幅画面既微妙又引人注目。作品一开始就描写“历史”(亦即,掌权者和有钱人所造成的不公正)和“生活”(亦即,幸存小人物的日常存在的神化)之间激烈的斗争,但是到了末尾,这一切并未以一场红色的革命结束,而是变成了一部富有诗意的现实主义长篇小说,近乎一种神秘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