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母亲的怀抱(第5/10页)

这同样的“信号”,内容是“我完完全全在你的股掌之中,我无助,全由你摆布”,这样的信号在其接受者心中引起的不是仁慈,就是残暴,不是同情,就是统治,不是温柔,就是施虐。

仁慈的小溪和罪恶的浊流都从同一个源头流出:而这似乎是一种神学的关照,以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方式,闪烁于整个强奸的场面。这种关照已经远离了小说开头部分所呈现的社会政治信条。

就此一事,她甚至都没有试图躲开。她唯一的动作是藏到她的一个购物袋中……她手里拿着的学校的抄写本……她自己看到了,她现在已经被剥掉了每一件伪装,直到她自己那颗私密的、有着一半犹太血统的心,暴露在他面前。

那个抄写本就是犯罪的证据,因为按照种族法规,作为一个有犹太血统的人,她是被禁止当教师的。她那惊恐万状的“赤裸状态”中似乎没有性的方面:这是一只在猎人手里扑棱着翅膀的小鸟的那种赤裸。然而,恰恰是这种赤裸,这种无助,这种鸟一样的颤动,在这个男孩子心里引发了一种“男子气概”的冲动。下面一段描写的精妙之处在于以外科手术般的精确无误描绘出了那个分水岭,那个绅士派的骑士守则和猎手加强奸犯模式之间那细微的转折点。

凭着一股逞勇的匪徒般的冲动,他毅然决然地从她手里接过那一包包、一袋袋的东西;像空中飞人那样一跃,他立马跳到她前面的楼梯上。在每一个楼梯的平台,他都停下来等她,恰似一个儿子在和慢慢吞吞的母亲一起回家时,担当起了童子军的角色。她跟在他身后,每走一步都跌跌撞撞的,就像一个小偷,在那个扛着他的十字架的人后面艰难地移动脚步……上到第六个楼梯平台,他们到家了。她浑身直冒冷汗,连锁也打不开了,那个德国人就把袋子放到地上,立即帮她打开,就像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

这“逞勇的匪徒般的冲动”是在那家餐馆里炫耀他“男子气概”的重现,当时贡特尔(虽然更喜欢喝啤酒)要了一杯葡萄酒,“像个撒丁岛上的匪徒一样,大口大口地”把酒一饮而尽。在那里,在那家餐馆里,餐馆里的人接待他时没有给予他所需要的爱,他就立即变成了一个“匪徒”,一肚子的火气,只想把柜台和桌子掀个底朝天,那行为就像是“一个侵略者,一个杀人犯”。这样,在这里就凿开了那条从爱、温柔和仁慈通向逞勇,通向男子气概,最后通向野蛮的隧道:这个孩子要求别人爱他,但遭到了拒绝,所以就把钱摔到柜台上,引起一片恐慌,而他却得意洋洋。靠别人的软弱和恐慌,这孩子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武士,扮出一副副毫不新奇的孔武有力的形象,“逞勇的匪徒”,接下来的事你就知道了,他变成了“一个侵略者,一个杀人犯”。

至于伊达呢,她在走向灾难——不是作为一个剪羊毛的人手里的一只无辜的羔羊,而是觉得她就是个有罪之人,应该受到惩罚的,“就像一个小偷,在那个扛着他的十字架的人后面艰难地移动脚步”。这是一个很清晰的基督教意味的形象,这形象使得伊达并不像是基督,而是和钉在他左右两边十字架上的那两个窃贼毫无二致,或者说,更像是这两个窃贼当中的一个,那个“好窃贼”,耶稣从十字架上向这个好窃贼许诺说:“今天,你将和我一起升天堂。”(《路加福音》23:43)

她不仅是看到了这身纳粹军服才感到像个“小偷”似的,而是一直有这种感觉:从童年时代起,她就一直觉得是有罪之人,在每一个人面前都有这种感觉。在她之前,她母亲一辈子也是“像小偷一样”,在屈辱和顺从中度过了一生,由于那随时都有可能被揭露的见不得人的秘密(犹太人身份、无政府主义、癫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