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4/5页)

我手里还拿着枕头,月光覆盖我修长灵敏的手指,仿佛用白色颜料为它们上色。我每一根手指都比枕头上的白色枕套更洁白。突然间,我的手指好像融入细柔枕巾,仿佛沉没其中,融化了,变成布料的一部分,宛如尸体的手消失在白垩里。

或溶化在生石灰坑里。

我上身前倾,把枕头盖在马莎沉睡的脸上。我右眼后侧的甲虫匆忙往前跑,想看个清楚。

法兰克·毕尔德!

两个月前我跟毕尔德说起我朋友有个被抛弃的已婚女性朋友,那人目前独居,怀着身孕却手头拮据。我请他推荐产婆。

毕尔德用饶富兴味又带点责难的眼神望着我:“你知不知道你朋友的女性友人预产期大约何时?”

“应该是在6月底,”我觉得耳根发热,“或者7月初。”

“那么等她九个月的时候我会亲自去看她……很可能会亲自帮她接生。有些产婆技术高超,很多却会弄死人。给我那位女士的姓名地址。”

“我手边暂时没有这些资料,”当时我告诉他,“我会跟我朋友打听,再写信告诉你。”

我给他马莎的姓名地址,然后把那件事抛到脑后。

但毕尔德可能没忘,万一他这星期看到报纸……

“可恶!”我大骂一声,把枕头扔到房间另一头。

马莎立刻醒来,费劲地撑起来坐直,像大海怪似的浮出铺着床单的海面。“威尔基!怎么回事?”

“没事,亲爱的。只是风湿性痛风加上头痛,抱歉吵醒你了。”

头痛千真万确,因为甲虫(不知何故怒气腾腾)钻回我大脑深处。

“哦,亲爱的孩子。”说着,马莎把我搂向胸脯。片刻后我就那样入睡了,头依然枕在她肿胀的胸部。

这段时期我撰写的作品名为“夫妇”。主题是关于男人如何受诱跌入恐怖的婚姻。

最近我读到皇家委员会前一年发表的英国婚姻报告,令人震惊的是,委员会认可了苏格兰的婚姻法,只要男女双方同意,婚姻关系就成立。报告中竟然为这类婚姻辩护,指称这种婚姻可以帮助“受骗妇女”抓牢那些对她们怀有不当意图的男人。我在这些文字底下画线,又在报告空白处写下批注:“某些情况下,这些婚姻也是捕捉浪荡男人的陷阱!!!!”

亲爱的读者,你可能会觉得那四个惊叹号太多了,但我向你保证,它们远远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扭曲法律来协助那些对男人如饥似渴的花痴,这种做法实在太荒诞、太可憎。被诱捕踏入婚姻,甚至获得皇室同意与协助,这种事简直令人发指,难以想象,比格洛斯特街90号仆人用梯里那个实体更叫人毛骨悚然。

但我知道我绝不能以受害男性的观点写这本书。1869年的读者(不,应该说一般大众),根本就看不出这种陷阱会对那些他们自命清高地贬为“无赖”的男人造成多大的痛苦与灾难(即使那些男性读者与男性大众之中绝大多数都曾有过类似的“浪荡”岁月)。

于是我睿智地把我的受害男主角转化为娇弱却出身高贵的上流仕女,因为一时失察,被迫下嫁一名暴徒。我不但把那个暴徒设定为牛津大学毕业生(哦,我多么憎恶牛津和它代表的一切!!),更是牛津的运动员。

容我自夸,运动员这个点子真是神来一笔。生活在遥不可及未来的读者,你必须了解,在我这个时代的英格兰,体能训练这种白痴行为和运动这种荒谬事物已经与宗教的伪善相结合,创造出一种名为“强身派基督教”的庞大怪物。目前蔚为风潮的观念是,好的基督教徒应该“身强体壮”,应该投入各种没大脑的粗野运动。强身派基督教不只是一时潮流,更符合达尔文的洞见,也说明英国为什么有权统治整个世界以及俯仰其间那些孱弱的褐色小个子。这是体现在杠铃、田径赛和一堆人跳上跳下、把自己推上推下的运动场上的优越感。报纸、杂志和讲道坛纷纷大声疾呼,要大家变节投入“强身派基督教”怀抱。牛津与剑桥这两所古老辉煌英国的迂腐学者育儿室以他们一贯的傲慢气势信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