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达尔湖中的童话屋(第3/13页)

一箱水冲完后,亚齐兹喜滋滋地告诉我们:“巴特先生说,这家旅馆不是他的,是‘你们’的。”

除了亚齐兹和巴特先生,丽华大饭店还有好几位员工,其中一位是清洁工。这个小伙子成天穿着一身脏兮兮、松垮垮的衣裳。另一位是负责拉客的外务员,叫阿里·穆罕默德。这家伙个头矮小,年纪约莫四十,一张脸苍白得就像死尸,加上他那口凹凸不平的假牙,保证你半夜碰见他会吓一大跳。每天出门拉客,他准会穿上一套印度式蓝条纹礼服(宽大的长裤配上一件没有翻领的外套),穿上鞋子,戴上克什米尔毡帽,随身携带一只装有表链的银表。一天两回,他钻出他那间坐落在花园尽头的小茅屋,把脚踏车扛到“施客啦”游船上,让船夫载着他穿过湖面,经过那一家矗立在水面上的西服店(一间小小的、歪歪斜斜的小木屋),经过一丛丛白杨和垂柳,经过一排排船屋,经过尼赫鲁公园,一路把他送到湖滨的石阶,让他在那儿登岸。然后他骑上脚踏车,沿着湖滨大道,前往游客接待中心。在那儿,阿里·穆罕默德站在门口的树荫里,跟那群聚集在尼赫鲁肖像下的马车夫、船屋主人或他们的员工一块儿拉客。此外,丽华大饭店还有一位厨子,克什米尔人管厨子叫“砍杀妈”。他的年纪比亚齐兹和阿里·穆罕默德大些,身材却挺拔得多。个头虽然矮小,比例却非常匀称,配上他日常穿着的那件长下摆衬衫和那条顶端宽松、底部尖细的长裤,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满高挑的,简直就是玉树临风。(他那双脚长得挺秀气。)这家伙成天闷声不响,仿佛在想心事。可惜,他脸上原本十分端正的五官,全都被他那满肚子的火气扭曲得不成人样。他隔三岔五从厨房里钻出来,站在走廊上,一连好几分钟,只顾呆呆眺望着湖水。他那双赤脚有一下没一下只管敲击着地板。

我们在丽华饭店的第一餐,简直就像一场宗教仪式。餐厅水泥地板铺上老旧的草席,桌上摆着两只小小的塑料桶子,里面插着一束塑料做的长梗雏菊,红、蓝、绿、黄,色彩缤纷煞是好看。“巴特先生买的!”亚齐兹说,“六卢比哦。”他走出去拿汤。过了一会,我们就看见他和阿里·穆罕默德两人,各端着一盘羹汤,钻出小茅屋,蹑手蹑脚,小心翼翼沿着花园小径走回餐厅来。

“保温箱下个礼拜送来。”亚齐兹说。

“保温箱?”

“下个礼拜哦。”他压低嗓门,悄声说。他的口气听起来就像一位脾气很好的护士,正在哄一个被宠坏的、动不动就哭闹的小娃儿。他从肩膀上拿下一条餐巾,四处拍打,把那成群小苍蝇驱赶出餐厅。“没什么。天气有点热,小苍蝇都死了。大苍蝇飞进来,赶走小苍蝇。然后蚊子飞进来,叮咬大苍蝇。然后它们就飞走了。”

我们竟然相信他这套鬼话。他走出餐厅,站在外面那间从楼上凸伸出来的起居室下面。不一会儿,我们就听见他扯起嗓门,凶巴巴地向厨房或路过的人(看来是湖中的居民)大呼小叫,口气跟刚才哄我们时截然不同。透过我们身后的窗子,我们可以看见芦苇、群山、积雪和天空。在我们眼前,亚齐兹头上戴着的那顶睡帽不停晃动——他时不时把头伸进还没装上玻璃的窗框,窥伺我们。此刻,我们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异乡,但在湖中这座小小的岛屿上,我们受到妥善的照顾,没人敢伤害我们。一盘一盘佳肴美食,不断从花园尽头那间小茅屋中端送出来。大快朵颐之际,我们哪有工夫去想自身的安全。

看见我们吃得挺开心,亚齐兹也感到很高兴。他扯开嗓门,向厨子呼叫,口气颇为傲慢无礼。厨房里传出抱怨声,紧接着是一阵静默——显然,厨子被亚齐兹的大呼小叫给惹恼了。拖延了老半天,厨子才慢吞吞钻出小茅屋,走进餐厅跟我们见面,身上并没系着围裙,一脸腼腆,羞答答的。他做的菜还能吃吗?晚餐我们想吃什么呢?“喜欢什么样的茶点?小圆面包?喜欢什么样的布丁?浸过葡萄酒的杏仁布丁?乳脂松糕?苹果馅饼?”